氣氛凝滯了好一會兒，她看著我，我微垂著頭，不知所措。良久，忽聽不遠處“叮咚”一聲，循聲望去，似是有什麼東西落了水，漾出一圈一圈細碎的漣漪，很快便消散在湖麵上。我回過頭時，她突然輕聲一笑，別開了目光，“這兩個是王妃的貼身侍女嗎？”有些不太適應她話題轉得如此之快，我隻能應是，她仔細打量了聶兒妁兒幾眼，笑道：“真是兩個極好的丫頭，王妃這般好福氣，前世定是位大善人。”頓了頓，她又接道：“隻是這善人可不好當呢，良善至極必為反，王妃……該當好自珍重才是。”“娘娘……”我喚了這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下不由有些喪氣，怎麼我這般愚鈍，我不求七巧玲瓏心，好歹也得通個三四竅吧……“今日隻是閑談，王妃不用放在心上。可惜這一池的荷花還未盛開，再過幾個月，滿池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倒也甚好……乘船遊在其中，摘上幾個蓮蓬，看看嬉戲的魚兒，唱著采蓮曲……那樣的日子，想想就覺得歡喜……”“娘娘很喜歡荷花？”看著她麵上的向往之色，我禁不住問道，腦海中忽然便出現了之前灼灼而放的歡顏，說起來，現下才三月，那花開得倒有些奇怪，怎麼我剛才沒想到問問，眼下卻是不好再開口了。她仿佛一下子被喚回了神，又恢複到之前笑意晏晏的樣子，“喜歡自然是喜歡的，宮中……繁華修羅場，白骨森森地，看著高高在上，其實最是無趣。唯有這些花，鮮活生動，美麗動人，可惜，偏是被養在這種地方……”仿如一道雷當頭劈下，我愕然抬頭去看她，卻直直撞進了她的眼眸中，那裏黑暗如夜鴉之羽，幽深不見底，沒有絲毫情緒。她的身後，宮女米兒仿佛什麼都沒聽到般，垂首靜立。看來，這米兒是她的心腹。可是，即便是心腹，她是劉妃，她怎麼會在我麵前說出這樣的話？算上宮宴，我總共不過見她兩次，而她召見我，是第一次。她一個帝王寵妃，對一個初次相識的人，還是靖王府的王妃說出“宮中繁華修羅場，白骨森森地”這種話？她……
“王妃，你怎麼了？”很快的，她便笑了，“王妃又被嚇到了嗎？”我去握桌上的茶杯，隻覺手都在微微顫抖。我依然記得，這是個皇權至上的時代，一步踏錯，便是滿盤皆輸，不論這一步有多麼微不足道，而我麵前這個人，她有絕對的能力，去影響當權者的決定。我摸不透她的心思，隻能勉強笑笑，“娘娘說笑了。”“就當是說笑吧。”她似乎完全忘了剛說過什麼，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米兒，王妃的茶該是涼了，去替王妃換過。”我一驚，手中剛剛離開桌麵的杯子瞬間砸回了桌麵。茶水濺出了些許到手上，果然，是涼了。身後妁兒上前一步，握了手絹為我擦拭。她靜靜看著，突然微微側了頭，輕聲笑道：“難得找到個說話的人，本該留了王妃用膳的，隻是，靖王不樂意了，我也就隻能當這個惡人，怠慢王妃了。”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行雲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湖邊，遠遠的朝著這個地方看來，那一瞬間，我心下莫名鬆了一口氣，“那……”“那王妃就先回去吧。”她接過我的話，眉眼彎彎，“見到王妃，本宮真的很欣喜，王妃，好自珍重。”這時我才注意到，今日她都是以我自稱，這聲本宮，讓我有些驚訝，而且，這話，為何如此……怪異。“米兒，替本宮送送靖王妃。”吩咐了那宮女一句，她複又看了我一眼，便微闔上眼，神色頗為疲倦。帶著滿心疑惑，我起身，同來時一樣，微微福身，便帶著聶兒妁兒離開了這座湖心亭。走到一半時，我回過頭去，便見她不知何時已睜了眼，靜靜看著我離開的方向，對上我的目光，她驀地嫣然一笑，仿如彼岸驚華，淒美而妖嬈。那一瞬間，腦海中再次浮現灼灼怒放的歡顏花，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轉身繼續前行，再不敢回頭。這個女子，真的很美，可是她的美，恍惚間帶著一種決絕的慘烈，讓人打心眼裏覺得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