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後那幾天,我一直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我私心裏想著,自己現在算不算所謂的玻璃心?每次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伴隨著難掩的自嘲。三天真的很快,就像每次放假,睜眼閉眼間就沒了。我曾無數次期望這次時間過得慢一些,事實卻總是那麼殘忍。那個宮女被行雲安置下來,便再無動靜。第一天,他陪著我看大夫,喝藥,休息,不曾離開。第二天,他給我講故事,陪我看書,也不曾離開。數次提到那個宮女,都被他帶了過去,看到他這般雲淡風輕滿不在乎的樣子,我禁不住開始懷疑,或許,這件事沒有那麼複雜?可是,受傷的是劉妃啊。。。。。。
第三日。清晨醒來,意外的沒有看見行雲。屋子裏還有些暗,這兩日休息,恢複了不少精神,我起身,走向桌子,想倒杯茶。自成親以後,關於我的,事無巨細都是行雲在打理,府中除了聶兒和妁兒幾乎沒有年輕丫鬟,一應的侍衛和嬤嬤,因此守夜的也基本都是侍衛。這個點,兩人應該還沒醒才是。茶入了口,才發現是涼的。四周一片寂靜,我心下有些茫然,竟不知道接下來該幹嘛,繼續睡?睡不著。找行雲?不知道該去哪兒找。。。。。。或許,在書房?念頭一冒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正想起身穿好衣服去書房看看,門“吱吖”一聲被推開,我想找的那個人邁步走進來,看到我,有些意外,“芊芊?怎麼醒得這麼早?”隨後,他的目光移到我手中,驀然便一臉無奈,“茶都涼了吧,怎麼還喝?我這就讓人換掉。”“等等。”我連忙出聲阻止,放下茶杯跑過去,被他一把接住。還沒開口,他就堵住了我的話頭,“不是說想出去走走嗎?今日有空,想去哪兒?”“啊?”聽到這話,我完全懵了,“今天不是。。。。。。”“今天沒什麼事要做,正好可以陪你出去散散心,說吧,想去哪兒?”“可是。。。。。。”“不如去定國寺吧,正好去探望一緣大師,可好?”“。。。。。。好。”除了好,我還能說什麼?看到他這樣,我隻覺得心下無力,這樣一想,這次的事,怕是有些複雜,畢竟,宮宴之上,他還在提點我,何以到了這件事,便如此避而不談?罷了,既然如此,何不順著他的心意?大家也能安心些。而且,對於定國寺這座國寺,我是十分好奇的。
用過早膳,隻我們二人並車夫,普普通通一輛車便往目的地而去。這時雪已經停了好幾天,北城的街上也清理得差不多,隻是各地災情依舊,說實話,華重雖然性格狠辣,但真的算不得一位荒淫無道的皇帝。他沒有每日裏貪圖享樂,對於國事還算盡心盡力,就像這次大雪,他每日裏召集臣子商討對策,自己帶頭節衣縮食為各地籌備賑災銀兩,還勒令朝中官員一應用度削減三成,並不準出入任何青樓酒肆,一度引起軒然大波。這樣一位算不得荒淫無道的皇帝,卻隻在針對靖王府一事上十分堅定,大事小事見縫插針,讓人頭疼。
從城中到城郊的定國寺,差不多一個半時辰的路程。出了王府,行在街上,我好奇的掀開車簾朝外看,行雲也沒阻止。這時正逢年下,街上卻算不得熱鬧,小販不少,但對於皇城來說,實在有些淒清。馬車路過一間酒樓,我轉了目光那一瞬間,瞥見前方一位賣糖畫的老人。雖然道上的雪清理了,但四周屋簷樹枝上依然白茫茫一片,老人看起來得有七八十歲,須發皆白,穿著一件很是老舊的藏青色襖子,攤上擺放的糖畫皆晶瑩剔透栩栩如生。他的攤邊一個人也沒有,冷冷清清,看起來格外孤寂。那一瞬間,我心下有些發酸,不知不覺就叫了停。前世的街邊也常有在天橋路邊賣東西的老人,他們賣的大多是些小東西,精致不足,卻很可能是他們維持生計的唯一一條路。每次看到,我都會想,若是自己老了,會是什麼樣?是不是也會這般,到了那時,我又是什麼樣的心境?忍住想要落淚的感覺,我拉了行雲便要下車。“芊芊你慢點。。。。。。”他連忙扶住我,我想,或許遇到我以後,他便經常覺得無奈吧。下了車,站在路邊,我看向他,笑了笑,心頭酸澀,“行雲,我想要糖畫。”“好。”他摸摸我的頭,一臉溫柔。老人十分專心致誌,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有人走近。他手中的糖畫才剛開始不久,尚看不出是什麼。我的目光落在那雙手上,那雙手布滿褶皺,有些微微的顫抖,勾勒出的線條卻很平穩。他的目光十分專注,除了手下的糖畫再無其他。旁邊的樹上突然砸落下一大堆雪,發出沉悶的聲響,將我嚇了一跳,老人卻仿佛完全沒有聽到。畫漸漸成型,看得出該是一位美人,衣袂飄飄,身姿綽約,似乎下一刻便會乘風而去。糖勺在空中劃過圓滿的弧度,一劃,一落,一轉,一挑,功成。我心下讚歎,每位看似普通的人,都有可能是擁有著驚世才華的藝術家,或許這些藝術並不會廣為人知,但卻依然能在曆史上源遠流長,這位老人的一舉一動,都有大師風範。將糖人小心翼翼在攤上插好,他放下糖勺,微微抬頭,這才發現我們,怔了怔,隨即便露出一個飽經風霜的笑容,“兩位是想買糖畫嗎?”我點頭,他又問,帶著些脆弱的希冀,“兩位想要什麼樣的?”我隻覺喉頭堵得慌,這位有著大家風範的藝術家,卻也免不了為了生活低頭。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愛這門技藝的。“老人家會畫人嗎?比如,他。”我指向身邊的人,輕巧一笑,壓下心中萬般思緒。老人似乎有些驚愕,不過下一刻,他就笑了,“小老兒試試,若是畫得不好,便不收姑娘的錢了。”他的麵上有種奇異的光芒,那是種,想要挑戰自己的奕奕神采。準備期間,我看到老人攤邊插著一紅一白兩張小旗,不由好奇,“老人家,您為什麼要在攤上插這樣兩張小旗?”老人手中調著糖汁,一眼瞟過去,目光黯淡了些許,“那個啊。。。。。。是在為靖王府祈福呢。”聽到這話,我和行雲對視一眼,皆愣了。老人還在繼續,“姑娘看起來出身富貴,而且對小老兒還這麼客氣有禮,想來是位心地善良的貴人,應該知道靖王府的事吧?”我愣了愣,點頭,“靖王府世代忠良,錚錚鐵骨,自然是知道的,年下的事。。。。。。”我頓住,心裏實在不好受,沒有說下去,行雲麵上也帶了些憂傷。老人卻一下仿佛找到了知己,看我們的目光都溫和了很多,“這大年三十的,真是。。。。。。喪禮也辦得如此簡單,草草了事,我們雖然不說,心裏可都知道,這是因為那位呢。。。。。。”老人看向皇宮的方向,歎了口氣,手中動作慢了些許,“靖王府世代護佑燁國,我們心裏都記著呢,每次王爺班師回朝小老兒都想來看看靖王府的風采,可是小老兒腿腳有些不便,每次到的時候王爺早走了,下一次提前到了,結果人擠人的,根本看不到。。。。。。聽他們看到的人說,王爺那是風姿過人,氣宇非凡。。。。。。小老兒也不太明白這些詞是什麼意思,想來都是好詞,王爺這般人物,什麼好詞都能配上。”說到這,他徹底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很是神往的看向王府方向,隨即,又黯淡了目光,“如今出了這般事,王爺肯定不好過,小老兒也做不了什麼,隻能這樣了,隻是這大過年的,又怕那位震怒,所以就索性再添了一張。我們好多人都是這樣呢,隻希望王爺王妃能好就好了。”說完這幾句,老人看向我,笑得很是慈祥,“看姑娘和夫君很恩愛啊,姑娘應該過得很好吧?我們王爺對王妃那也是真的好啊,王妃身體不好,病了,王爺就守了十多年,小老兒活到這把年紀了,看著都羨慕,姑娘你說,我們王爺是不是很好的人?”我笑了,心下溫柔,語氣都不知不覺柔軟下來,“是啊,王爺當真是極好的人。”抬眼去看身邊的人,他的麵上不知什麼時候掛上了暖意,渾身都散發著柔和的氣息。他聽到這些話,該是很開心的吧,若是母妃還在。。。。。。若是母妃還在,就好了。。。。。。老人絮絮叨叨說了這些,便認真的做糖人去了,趁著這個空檔,我看向周圍,果然,不少攤販的攤上都插著一紅一白兩張小旗,在寒風中搖曳伸展。溫暖是什麼?大概就是,你發現自己用心守護著的人也在心裏敬愛著你,愛你所愛,痛你所痛。我隻能算得上半個當事人,尚如此感動至深,我想,行雲這一刻,該是極欣慰的,欣慰於靖王府世代所守護的百姓們淳樸真摯的愛戴,他的一番努力,從來沒有白費過,這些百姓,都是值得付出的,值得守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