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陽春三月,西湖風光正好。

捏了一把瓜子,又自己往杯子裏續了一回水,我懶洋洋靠在離說書人最遠的桌子上,磕出一粒一粒瓜子仁,撥成一小堆往旁邊推了推。那黃色的毛球就迫不及待點著頭一粒粒飛速撿起來吃。

灌下一口茶,台上說書的老頭正唾沫橫飛地講到法海如何收服白蛇,將她鎮壓在雷鋒塔下。橘皮皺的老臉因著陳詞激昂,變得麵紅耳赤,帶著台下一眾聽客也不由得情緒高漲。

“這一戰之後,青蛇身受重傷,被白娘娘施法送回洞府修煉,再作打算,可惜白娘娘卻不敵法海之力,被鎮在雷峰塔下,可憐了許仙白娘娘這一對眷侶,一個塔內受苦,一個塔外癡等,奈何一道塔門咫尺天涯,皆由法海這個冷心冷情的老禿驢,生生害苦了這對天仙絕配啊!”

小黃停下吃瓜子仁的重複運動,抬起頭打量我。不過我真想告訴他,擔心這個表情,憑著他那對雞眼做出來的效果,還真真好笑。

擱下茶杯,我順了順他嫩黃的絨毛,“吃飽了那我們就走罷。”抄起他塞進袖子裏,扔下幾個錢在桌上,出了門。

這幾日陽光都非常舒緩,碎光灑在粼粼的湖麵上,像是金線勾勒的軟綿繡圖,映著湖邊蔥蔥依依的綠柳,讓人生出一股倦懶平和之意。

湖上飄著富家公子小姐的畫舫,也自然有些雅妓風姿招展地坐在典雅精致的花船中,彈些個幽幽的小曲兒,抒發下內心的春情傷感,想著或許這曲子能引得一兩個風流公子前來,說不準就成了那些故事話本中描寫的可歌可泣感人動情的傳說佳話呢。其實,許多年前,我也同她們一樣,感慨著那些十幾個便銅錢可以買上一摞故事話本,癡迷其中刻骨感人的故事換做自己和另一位俊朗風流的少年做主角,迷迷呆呆就能度過一個庸常的下午。

離了西湖,我特意揀了條僻靜的小路走,我知道小黃今日想對我講講他那些個關懷慰語,被人瞧見一隻雞崽講人話總是不太好的,我最大的限度也就是讓他上桌子吃個飯。

果然,那隻黃色的小腦袋,掙出我袖子,前後看了看,就開始清清嗓子準備發表他總是一模一樣的寬慰人的話了。其實我總想問問他,他這清嗓子的作風是打哪裏學來的,帶著股子老官員的氣息,對於他這個年紀真真要不得,雖然他比那些個老官兒們年紀大得人都懶得計算,不過在我們這族中,它也就算是個快要成人的孩子罷了。

“小白,你還好吧?”千年不變的開場白。

“我很好。”

“有些事,過去就算了罷,旁人說的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鬱結在心對身體不好。”這種放之四海皆可用的寬慰人的話也不知道小黃是怎麼琢磨來得,每每見到我或者旁人心情不好,小黃總是喜歡用著這句反複念叨,初聽時我還無比感動這小黃雞的成熟懂事,隻是之後發現他對誰都來這麼一句時,我也隻能感歎這孩子忒沒新意了,或許他的世界中還沒有足以讓他難過的事情,隻要小米小蟲瓜子清水供應的足,他總是樂嗬嗬的。

我卻隻能配合著他,不然他定會翻來覆去將這話念叨著我耳朵生繭的。“你放心,我知道的。”

其實小黃總不能理解我早已豁達的想法,這白蛇傳初初聽時,或許我還心存憤恨,惱那些凡人一言蔽之,也的確做出過些荒唐事,比如掀翻了整個說書茶樓的桌子,還揪掉了說書老頭的幾根胡子,硬要他將那故事改過來說。那時也真是年少意氣,沉不住氣,但是這麼多年過來,這麼多遍白蛇傳聽下來,我早就悟透了這事,本來這世間又有多少事情說得清誰對誰錯呢,連身在局中的人尚且不能定論,又何況那些看故事的人,這故事他們愛如何講便如何講。其實相信這些凡人的故事,我心裏或者得好過些許,冷心冷情的法海,癡纏感人的眷侶,忠肝義膽的姐妹,這樣的故事我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