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京城千惠寺落滿荼蘼,淺白淡色,飄揚悠逸。
一位全身縞素的女子端坐在石桌前,姿態安閑,淺飲著一杯清茶。
旁邊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孩兒捧上一碗白粥,小心遞與女子。她皺眉許久,卻說
不出半句話來。
女子稍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婉秀致的臉,看了丫鬟半響,方才道:“小丫頭
可是惱了,這不過在尼姑庵三月,便呆不住了。”
丫鬟羞紅了臉,像是跺了跺腳,眼圈卻紅了一半,還未說出話來,聲音便哽了
幾下:“哪裏的事,跟著小姐,哪裏去不得。”
那位小姐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笑了起來,像是極開心愉悅的模樣,眸子卻仿
佛蒙著一層白紗,透著摸不著的死寂。她伸手接住飄落的荼蘼花瓣,開口道:“想
起來還像是昨天的事。那時候你才到我身邊做丫頭,粗手粗腳,偏偏性子倔的很,
秦媽媽責罵你,也不吭一聲,隻用那雙餓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她。秦媽媽沒有辦法,
說是要送你去廟裏做姑子,剃了你滿頭烏黑的頭發。嚇的你眼淚直流,自己乖乖聽
話。想是那時候害怕極了。如今長大了,卻反而變了。我要到這尼姑庵裏受罰,你
自個兒倒眼巴巴的跟來。”
小丫頭哽咽地更厲害,抽抽搭搭地道:“勞,勞煩,煩小姐還記著。如今,卻
,卻沒有……”她說到這裏,一下子停住,手腳都滯了滯,再不說話。
那位小姐抬起頭看了看天,覺得天上的雲灰蒙蒙的,便掩了雙眼,緩緩道:
“是啊,再也沒有秦媽媽了!”說著,水珠從指縫間滑落。落到地上,飄落無聲。
小丫鬟望著流淚的小姐,銀牙緊緊地咬著下唇,心裏痛的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小小丫頭蹦了出來,見到女子的眼淚,問:
“小姐有什麼傷心事?奶奶和我說過,小姐的傷心事便是可兒的傷心事。”
旁邊的丫鬟聽了這話,大驚失色,忙著掩可兒的嘴。可那位端坐的小姐卻緩
緩站起身,執起可兒的手,笑著道:“奶奶與你說的?奶奶還說了什麼?”神情之
淒涼,語氣之悲婉,見者動情。聞者動心。
可兒不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不甚通懂,眨著懵懂的雙眼,道:“奶奶對我並
沒有什麼其他吩咐,隻一件,說是要把小姐的命當作自己的命一樣護著。”
小姐再說不出話來,她想,蕭錦樓,你是要秦媽媽一家四口的命都賠與你麼?
蕭錦樓拿著錦帕稍稍遮了遮眼,想起了舊時的光景。
她似乎是天生的硬命格,自己的生日便是母親的忌日,疼愛自己的父親在數年
前早亡。她曾以為自己也會早夭,下去陪伴父母雙親。可天道總與人的意願相悖,
她卻健康的活了下來,活的好好的。
而自己的悲劇,似乎也是從父親離世正式開始。
那一年,她捧著父親留下的千萬家產來到京城的小叔家,在這高門仕宦家小心
翼翼的生活著,一步一驚心。她是極聰慧的姑娘,嬸嬸和叔叔惦念著父親遺留的家
產,她不是不曉得。但她知道,若是自己不交出錢財,何以在這世道生存。畢竟,
她隻是一介弱女,隻想在世上安求一席之地,平安度日。
她從不認為自己的叔叔嬸嬸心地良善,卻也不願妄自揣度人心。她隻守著一
個願望,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好好保護爹爹留給自己的那一座錦繡樓,僅此而已。
她不清高,她不愚鈍,她手裏還抓住好些鋪子的地契房產。她蕭錦樓想要抓
住的是自己的一生一世,不受他人侵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