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忘記了是不是歌德的名言:“我愛你,與你無關。”這樣一句淡淡的話語卻隱藏著許多人一生的無望和悲愁。
曾經為希思克利夫與凱瑟琳暴風驟雨般的愛情而震撼;也曾經因阿格尼斯與大衛的細細溫情而感動,卻從沒有見過哪一個人有茨威格筆下的陌生女人執著得這般癡然和徹底。
一位純情的少女傾其一生的時光愛著一個男子,卻從沒讓他真正認識自己。他也許隻當她是鄰居家的小女孩,也許是街頭偶遇的純真少女,也許是後來夜總會的一次豔遇……但他卻是她心目中永遠光明的永遠隻能仰視的神。她熱切地愛了他一生,追隨了他一生,甚至為他生過一個孩子……但每一次他都沒能認出她。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才有了勇氣寫了這樣一封長長的信,才有勇氣吐露一切,向那個讓她為之耗盡一生時光的人作了今生唯一一次告白。
如張愛玲所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裏。但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是的,在自己愛的人麵前,我們都是卑微的。這個陌生的女人盡管聰明著,盡管美麗著,也隻是假裝不經意地一次次與他擦肩而過,也隻是捧著書羞澀而熱切地守著那個能看得清他房門的洞口,整日整月整年。
“我愛你,與你無關。”這是一句多麼瀟灑而又沉痛的話,世上沒有哪種愛的付出是有人甘心無所求的,有時候,隻是因為無法得到,才會假裝輕鬆地安慰自己,才會心甘情願地永遠守侯在對方看不見的角落。
我曾經以為這樣一個平凡的暗戀故事,大概隻是因為他的怯弱、她的退縮。但今天再次細細讀來,卻又有一陣莫名的感歎:“這實在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子!”她曾經見過他身邊的花團錦簇,也明白如果上前也許會與他有一段浪漫。但她隻是靜靜地觀望著,她知道他的柔情蜜意是漫不經心的,毫不在乎的,幾乎是無意識的。她知道自己愛著的是個“感情熾烈、生性健忘、一見傾心、愛不忠誠”的人。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愛的這個人就是這樣,過去一直是,現在也是。
她明白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但終究沒有舍得讓一段世俗的糾纏來消減她對他的愛。就算近在咫尺,她也沒有吐露自己的心聲。她最大的貪心莫過於讓他認出自己。但他終究沒有記住她……她的心盡管痛著卻不願給他半點訊息。如她所願,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會忘卻她的麵容。但也正如她所願,她的愛不會給他帶來任何負擔,她的離去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悲傷……她隻是想讓自己所愛的人永遠心安理得地活著,如此而已。
在漫不經心的時候,他偶爾送過她幾支白玫瑰,以後每年他生日的時候,他總會收到她送的白玫瑰,沒有署名。許多年過去了,他們的孩子,他永生也沒能認識的孩子夭亡了。死神也開始召喚她了,還有她因為他所忍受的貧窮困窘無奈與羞辱……他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了。他生活在上流的圈子裏,怡然自得。
茨威格是天性敏感而善良的,也許最後連他自己也為那個陌生的女子而揪心,所以,在文章的最後,男主人公的視線定格在那隻空空的藍花瓶上,並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一時間他的心裏百感交集,他思念起那個看不見的女人,沒有實體,充滿激情,猶如遠方的音樂。”
讀到最後一句,仿佛哀婉明麗的歌調戛然而止,讓人悵然失神。不知為什麼我想起詩人的兩句歎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流光是多麼無情的啊!
在我們短暫的一生裏,能夠堅持的又有多少東西呢?但那些不經意的被人忽視的纖弱的感情,在經曆了年深日久的等待後,卻是那麼的彌足珍貴。
世界上有千般感情,也有千種選擇。你可以選擇與愛人同行,也可以靜靜守侯,然而這個陌生的女人卻容不得我們去評判對與錯。在寂寂流光閃爍之後,在日升月沉的交替之後,她留下的隻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側影,還有,恒久的感動。
他的藍色花瓶空了,以後也再沒有人在他生日時悄悄送上純潔芬芳的白玫瑰了。在他轟轟烈烈吵吵嚷嚷的喧囂生命裏,她的來信,她的愛,隻是一顆流星劃過天際,但是在這一刹那卻足以照亮他整個黑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