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與裘司馬說,俺們幾個兄弟追隨大夫已經有十餘年了,西域諸國哪個提起俺封大夫不是噤若寒蟬?隻可惜天子昏聵,卻要自斷臂膀,如果高相公與封大夫俱在,沒有楊賊等一幹奸佞作祟,安賊叛軍又如何破得了潼關?秦晉又怎麼可能平步青雲?說到底,這都是李氏父子自作自受啊!”
封常清謹小慎微,從不會說出這等話,但這個何敞顯然是性情中人,借著酒勁把別再心裏的不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裘柏有些尷尬,他是神武軍出身,自然知道秦晉和神武軍現在的地位是怎麼得來的。長安的天子早就成了傀儡,真正掌握大唐命運的人已經是秦晉一人了。
隻是這裏乃塞外苦寒之地,又在封常清的大營中,有些話就算說了也無妨。裘柏索性也放開了回應道:
“今日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妨與何長史說幾句掏心窩的話,李氏父子如果仍然在位,天下局勢有可能在三五年間好轉嗎?”
裘柏以帶著醉意的目光看向同意有著三五分醉意的何敞。何敞的一雙眸子裏迸射著熊熊火焰,似乎有著千言萬語無法訴說。
久久,一聲長歎代替了所有。
“封大夫對秦晉是抱著很大希望的,當年在新安時,還曾有過一麵之緣。然則,誰又能想到,短短數年間,那個新安小吏現在已經成了權傾朝野,甚至可以輕易廢立天子的權臣!”
權臣二字,何敞的咬字十分重,同時也表明了他對秦晉的看法。
“權臣怎樣,奸臣又怎樣?能讓天下歸於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四夷重新臣服,這不好嗎?難道眼睜睜的看著李氏父子將這大好河山折騰的千瘡百孔,我大唐子民任蕃胡蹂躪,這才是何兄所樂見的嗎?”
酒酣耳熱之際,人的關係很容易拉近,何敞坦然接受了裘柏這一聲何兄,同時也緊皺著雙眉,在思考著裘柏所提出的看法。
是啊,秦晉有著克複兩京之功不假,篡奪了李氏父子的權力也不假,可他確確實實也收拾了李氏父子搞出來的爛攤子。這殘酷的現實讓何敞忍不住長長唏噓,當年那麼英明神武的天可汗,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天神一般的不可褻瀆,現在想來卻都成了笑話,最後竟以一把火結束了自己恥辱的一生。
從神壇上跌落以後,重新審視當年的天可汗,可謂天下有今日之亂,實在與之有著脫不開的幹係!
“裘兄說的對,可何某寧可這是錯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何某依舊追隨者封大夫在安西叱吒馳騁,向大食人討回當年吃過的虧!”
“大食人?”
也許是酒勁上頭的緣故,裘柏的思路有些模糊,半晌才想起來,大食人乃是安西之西新近崛起的一支部族。據說高相公當年就是敗在這些人手下,致使唐軍全軍覆沒,盡帶著數十隨從才逃回了安西腹地的龜茲。
何敞重重點頭。
“實不相瞞,何某當年便是僥幸逃回來的,否則此時怕早就成了塚中枯骨,或是給異族蕃胡做著奴隸了……”
大食人並不像唐人,會將俘虜編入地方或充軍或勞作,所有被抓去的俘虜,無一例外都像牲口一樣被當做奴隸。說起當年在西域時的經曆,何敞便滔滔不絕了。聽得裘柏極是入神,這些異域奇遇,如果不是聽到親曆者的描述,便是打死也無法想象的。
一頓酒肉喝到掌燈,兩人已經各自倒在食案上呼呼大睡。
直到再次睜開眼睛,裘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發現天已經亮了,可外麵卻死一般的寂靜,這是在軍營中嗎?為何沒有操練的號子?
裘柏一個咕嚕爬了起來,發現何敞已經不在帳中了,搖晃著出帳,卻見整個軍營竟已經空空蕩蕩,隻有若幹出造飯後未及熄滅的餘燼還在冒著嫋嫋的白煙。
“裘司馬醒了?”
突然,一個聲音將他嚇了一跳。扭過頭來才發現是一名軍卒。
裘柏虛指著營中,有些結巴的發問:
“這,這是什麼情況?”
那軍卒笑道:
“裘司馬容稟,封大夫昨夜下令,全體戰兵開拔趕赴範陽,這執行的不是盧節度的軍令嗎?”
“啊,是,的確是盧節度的軍令!”
裘柏若有所失,胡亂的應對了幾句,想不到封常清竟如此的果決,連一天都不肯耽擱。更為難得的是,其所部竟無一人反對這種有去無回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