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政事堂,其中堂也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富麗堂皇,比較而言,更像是一個大戶人家的書房。書案和書架看起來都已經很有年頭,堂中香爐煙霧繚繞,陣陣檀香氣息令人神清氣爽,精神為之一振。
堂內左側的位置有一塊屏風,尚書左仆射第五琦就在那處屏風後。
“下吏門下給事中閔修文,參見相公!”
“不必拘禮,進來吧!”
第五琦的話很是低沉,閔修文心中忐忑的繞過了屏風,卻見第五琦手中筆杆還在不停的搖動,顯然是奮筆疾書。
旁人都羨煞宰相大權在握,卻不知道他日理萬機,就連尋常休息的時間都要用來處置公文。
對於那些奸佞無能之輩,做宰相自然是享樂的途徑,可在第五琦而言,當一天和尚,就要一天把鍾撞好,絕不能糊弄。
門下給事中本該是門下省的屬吏,按道理歸門下侍中所轄。不過,自打門下侍中韋見素趕赴江南以後,門下省也自然就成了夏元吉和第五琦的自留地。
這個閔修文在此前既不屬於韋見素的親信,也不是第五琦和夏元吉的親信,第五琦之所以今日要見他 ,還是因為這廝送來了一封奏疏。
第五琦撣了撣書案上的一張紙箋。
“這份奏疏是你寫的》”
“正是下吏!”
從第五琦的聲音裏,閔修文覺察到了一絲絲的陰沉,而從他的麵色中,更讓閔修文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但事到臨頭也隻得硬著頭皮說道:
“下吏愚見,如果說的錯了,還請,還請相公海涵!”
豈料,第五琦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敢為朝廷諫言,就算錯了,也是該賞,你不必害怕。某今日令你入見,是有好事一樁!”
直到此時,從第五琦嘴裏說出了“好事”二字,閔修文那一顆忐忑的心髒總算好好的放回了胸腔裏。
第五琦又以手摳了摳書案,問道:
“你的奏疏中言及,西事與北事不可並舉,應先緊後緩,不知何為緊,何為緩呢?”
說起這些,就是閔修文的強項了,他穩定了一下心神,侃侃道:
“西事涉及安西與河西,以下吏愚見,隻要保河西不失,便會使關中無虞。但河北卻不同,河北曆來乃產糧產兵的要地,往北是抵禦契丹人南下的屏障,向南則與都畿道形成了我大唐半壁江山,孰輕孰重,難道相公看不出來嗎?”
原來,閔修文是個從蜀中選調進京的官吏,因為曆年銓選皆為優等,便被吏部擢拔調來長安,其中授意者便是尚書左仆射第五琦。
由地方小吏,一躍而成京師中樞的緊要官吏,怎能不使閔修文戰戰兢兢,患得患失呢?
所以,閔修文在做足了準備之後,便就天下局勢,以及朝廷的選擇,寫了一篇詳盡的奏疏,希望能夠引起宰相的重視。而今,果不其然,因為這封奏疏,使他被宰相接見。
第五琦展眉一笑,又似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等道理,我等身為宰相,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這話說的不算客氣,閔修文馬上又驚出了一身冷汗,覺得自己剛剛把話說的太滿,太硬,可能讓這位第五相公產生了不快的情緒。
然則,還沒等他說話,卻見第五琦忽而向前探著身子,一字一頓的問道:
“你可知,就連睿智如秦大夫都兩難選擇,這究竟是為什麼嗎?”
“為,為什麼?”
閔修文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但馬上又意識到,這其中定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秘,心中登時便既好奇,且害怕。好奇的是,這背後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呢?害怕的是,自己因為多嘴而受到牽連和懲罰。
第五琦又將身子坐直,直視著閔修文。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太多了,你是想好,還是不想好呢?”
第五琦這幾句不陰不陽的話著實令人難以回答,閔修文暗自琢磨著,這位第五相公究竟是什麼意圖呢如果他想就奏疏展開詢問,顯然不會說許多不相幹的話。可如果他的注意力本就不再奏疏上,那麼接見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呢?
有著多年為官吏經驗的閔修文知道,如果弄不清楚對方的目的是什麼,那就好比瞎子一般,隻能任人牽著鼻子走。在官場上,這種處境是很危險的,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一腳他錯,跌入完整深淵。
“下吏愚鈍,請相公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