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時,元一枕坐直了身子,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嚴莊,一副聆聽教誨的模樣。
“少尹也知道,嚴某由外官而京官,對京兆府的官吏一概不知,還煩請少尹詳述一番,如何?”
元一枕也沒想到,這位新任京兆尹居然直接的令人如此吃驚,他雖然有意巴結,但能夠毫無芥蒂的詢問京兆府複雜的人事關係,也未免交淺言深了。但是,交淺言深,也有交淺言深的好處。
他正要傾力結交這位新任上官,正好便可以借著交淺言深的當口取得對方的信任。
“大尹既有所命,下吏安敢不從……”
其實,京兆府的關係於張驥倒台下獄之後就不那麼複雜了,一些大有背景的人突然發現,京兆府很可能會成為各方勢力傾軋的中心焦點,是以但凡有些背景和能力的,都打點關係紛紛調走,留下來的也是全些想走而不能的。
現在連京兆尹李光弼都被調走了,可以想見,京兆府是個絕對留不住人的地方。也就是說,但凡有所進步的人,都不會再次久留。元一枕在此之前,不止一次的尋找門路,或是主動上門求拜,希冀與調離京兆府,哪怕降一級也是心甘情願的。
但就是這個要求對他而言居然也和登天一般的困難,求告的所有人都無一例外的嚴詞拒絕,有甚者還出言羞辱一番。不過,元一枕本就是低層小吏一步步爬上來的,端的就是看人臉色的這碗飯,如今成了京兆少尹也就成了臉皮最厚的京兆少尹。
也正是因為如此,元一枕才如此猴急的趕來巴結嚴莊。隻可惜,嚴莊並不受他的那一套,但嚴莊的確需要人手,看起來還算聽話的元一枕自然就成了沒有選擇的選擇。
元一枕向來最擅長抓住這種機會,他已經意識到,擺在自己麵前的機會將比接任京兆少尹時還要重要,一定不能錯過了。以他並不怎麼見長的直覺判斷,嚴莊的身份絕不同於李光弼,李光弼在當今朝中是公認的同情李亨父子,以秦大夫的深謀遠慮自然不可能讓這種人繼續坐在京兆府的位置上,外調才是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不過,從政事堂傳來的消息,李光弼即將履任河西節度大使,這就超出了元一枕的理解範圍。河西節度大使曆來十分重要,但凡坐鎮的節度使,均是朝廷最信得過的人,李光弼恐怕不合適。
但現在並無正是公文,一切也隻是從政事堂裏傳出來的風聲而已,在那一紙蓋著宰相大印的公文昭示之前,任何事都是有可能改變的。
元一枕將自己所熟知的各方關係簡明扼要的講訴了一番之後,嚴莊便稍稍籲了口氣。看來,京兆府在朝臣的眼中已經成了至禍之地,恨不得都逃得遠遠地。但是,惟其如此,才給了他機會,給了他入朝為官的機會。
從“大燕”的宰相到唐朝的京兆尹,有如此離奇經曆者,恐怕由古至今也是不多見的。
“入京之後,秦大夫憂心忡忡,嚴某心驚不已,京師治安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時刻,少尹可知道?”
“這……這,這從何說起呢?”
元一枕的腦袋裏本來全都是人事鬥爭和各種複雜的關係,嚴莊冷不防的冒出一句話來,他立時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從何說起?”
嚴莊冷笑了一聲。
“長安宵小不曾有一刻消停過,他們沒有一天,沒有一時不在暗中窺伺著,窺伺著可以天翻地覆的機會。嚴某當此之時,接掌京兆府,便是要整治這些宵小鼠輩!”
……
屋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元一枕忽然發現,自己急吼吼的巴結,很可能是一頭撞進了火坑裏,想要退,卻是退不出去了。他在底層為吏二十載,靠的就是左右逢源,量不得罪,無論哪一方得勢,哪一方失勢,從來都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甚至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對落難之人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也正是憑借著圓滑世故的手段,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機會。
隻可惜,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嚴莊居然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初次見麵交淺言深也就算了,居然將這麼重要的信息吐露出來,元一枕害怕了,退縮了,但他知道此時自己的處境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在這個當口有一星半點的猶豫,恐怕今日之行便由巴結變成了自去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