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輔國道:
“朝中官員豈止萬千?死傷一些又算得了什麼?再說,天下人為了做官甘願擠破腦袋,隻要李某振臂一呼,便有無數人肯衝上來為天子賣命,如果隻看眼前這點蠅頭小利,何時才能……”
忽然,李泌竟說道:
“不知天子可還好?請大將軍引我去覲見天子!”
話說了一半就被打斷,李輔國很是不爽,又出於對天子的控製,本能的就像拒絕,可轉念又一想,李泌畢竟隻是個沒有任何根基的遊魂野鬼,就算讓他去見了李亨又有什麼幹係呢?
再者,如果李亨見了李泌,說不定心情還能好點,也省了他花費心思去哄這位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天子。
“好吧,隻是天色已晚,不知天子是否歇息了,如果已經睡下,隻能委屈先生再等一夜,明日天亮再去也不遲,畢竟天子的身子骨是經不起折騰的,如果休息不好……”
李輔國囉哩囉唆的說了一堆,李泌隻點一點頭就表示他可以理解,也願意等下去。
“連夜勞頓,先生還沒吃飯吧?”
李輔國當即命人端來了酒肉和麵餅,羊肉是今天剛宰的,整整一大鍋燉的爛熟,到現在還沒涼透,這都是專供李輔國一人食用。他現在拿出來招待李泌也算是難得的大方了一回。
李泌的確是餓壞了,見到麵前案頭擺放的酒肉不由得口水直流,至此他也不再假裝客氣,狼吞虎咽起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一個酣暢淋漓。這月餘以來風餐露宿,不曾有一日吃過一頓熱氣騰騰的飽飯,此時酒肉下肚就覺得,人生快意之事也不過如此……
可不知怎的,李泌的身形忽然定住了,口中塞滿的羊肉既不吞下去,也沒吐出來,兩漢眼淚汩汩從眼窩裏流了出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將李輔國看的一愣,不知李泌這是受了什麼刺激。
李泌終於又有了反應,隻見他幾下將口中的羊肉咽到肚子裏以後,又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接著就放聲痛哭。
哭聲如雷,震的李輔國直捂耳朵!
“先生因何事傷心啊?”
在李輔國的印象裏,李泌是個極為灑脫的人物,何曾有過今日此時這種女人態?
李泌哭了半晌,才止住哭聲,長長一歎:
“李某並非為自己而哭,哭的是天子,是大唐!”
短短三五載的功夫,唐朝便如參天大廈驟然倒塌一般,落入了人人皆可蹂躪的境地,當年的太平天子死於自焚,至德天子又中風而不能自理,現在的朝廷權臣當道,大權旁落,隻一想起來,他就心如刀割一般。
“感懷而傷,讓大將軍見笑了!”
一通痛苦之後,李泌的胃口絲毫不減,再一次狼吞虎咽起來,眼看著滿滿一銅盆的羊肉就見了底。李輔國瞧著也是直咂嘴,李泌素來以仙風道骨著稱於世,如今竟也成了這般模樣。他在心裏暗暗感歎著:看來多牛的人物也挨不得餓啊!
次日清晨,李泌如願見到了躺在行軍榻上的天子李亨。現在雖然隻是初冬,可靈武的風刮在臉上就像刀子紮了一般的疼,為了不使天子受寒,他的身上蓋了好幾曾錦被。
如今的李亨,早就瘦成了一副皮包骨,雖然眼睛裏盡是晦暗之色,可精神尚算可以,畢竟要返回長安了,情緒好一點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在見到李泌的第一眼時,還是忍不住落淚了,激動的半個身子都劇烈的抖了起來。
李泌暗暗唏噓,這還是那個心懷大誌的李亨嗎?他此時見到的隻是個廢人,一個連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別人完成的廢人。
隻是該哭的昨夜都已經哭過了,此時的李泌眼睛裏已經不會有一滴淚。
“臣請陛下安康……”
“先生,先生,你可想煞朕了……”
完整的話說不上一句,李亨就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也因此漲的通紅。這種情況可把李輔國嚇壞了,生怕李亨激動之下再犯了病,趕緊衝著李泌使眼色,示意他先回避一陣,等著李亨的情緒穩定以後再回來。
李泌與李輔國離開了李亨所在的帳篷,良久,他才說道:
“盡快分兵動身吧,早一日抵達長安,天子也少受一日的罪!”
這也是李輔國日思夜想的,隻有回到長安,他才會擺脫掉那種遊離於朝廷之外的恐懼。在靈武的時間沒拖延一日,那種恐懼就會長上幾分,又好像有一頭看不到的野獸,張著血盆大口,每過一日就合上一點,終有一日嘴巴會全部合上,他們也就徹底成了野獸肚腹中食物,再無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