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在心裏恨透了李輔國這個兩麵三刀的閹宦,天子康健時他還有強大的靠山,現在天子中風臥床,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哪裏還有能力庇護這個殘缺不全的閹人呢?
他暗想著,隻要李輔國乖乖與之配合,誅殺了秦晉於城中的黨羽,便立即以清剿叛逆的名義將此寮誅殺掉,由此徹底掌握長安朝局。
心裏打的好主意,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流露,張安抬手虛按了一下。
“大將軍這調門可是不低,俺雙耳可被震得嗡嗡作響,不過聲若驚雷必不是尋常之人,家姐看中的正是大將軍這一點。”
說著話,張安裂開嘴笑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繼而問道:
“聽說東宮六率已經在暗暗集結?大將軍可要盡快行事。”
“集結又如何?某這就令左武衛將這些雜魚一網打盡!”
李輔國這番話可不是誇海口,左武衛的底子是有一部分是曾經參加過長安守衛戰的民兵,還有一部分是從投降的叛軍中挑選而來的精銳,可說都是上陣見過血,甚至殺人無數的精兵。而太子的東宮六率則是在長安守衛戰之後招募的良家子,而且這些良家子多數都沒有陣戰經驗。
如此一來,雙方的實力自然高下立判。
“如此甚好!”
張安的臉上露出陣陣冷笑,他的眼線耳目遍布東宮,崔渙和太子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自然,崔渙給太子李豫的那三點建議也一字不差的清楚知道。李輔國在得知建寧王自盡的消息以後,主動請纓,欲以擒殺秦晉的黨羽作為投名狀,張安當然樂觀其成。
子正初刻,宵禁的長安城本該是一片漆黑,但忽然間,團團火光由城北方向暗暗翻騰,片刻功夫,火勢就衝天而起,照亮了大半個長安城。隨著火光大盛,整座長安城似乎都陷入了惶恐與不安當中。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左武衛強攻,東宮六率不敵……”
事到臨頭,李豫反而不再慌張,他看似穩穩的端坐在書案之後,極力的控製著發抖的身體。
“東宮六率都是千挑萬選的勇士,怎麼連半個時辰都不到就,就……”
話才打了結,便又有人慌張飛奔來報:
“殿下,左武衛軍破宮了……”
與此同時,六率左監門渾身浴血,奪門而入。
“宮門失守,東宮眼看不保,殿下快隨末將離開!”
李豫卻不願離開,他雖然害怕,但身為皇子卻有著最基本的自尊,假如當真敗了,就算逃出東宮也逃不出巍巍長安城,與其向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不如坦蕩就戮,至少後世史家會給他寫上慨然就義的一筆。
“我不走,哪裏都不去,我要親眼看著這些亂賊是如何弑殺大唐太子的!”
耳聽得外麵殺聲越來越近,又見太子如此倔強,左監門急壞了,忽然靈機一動。
“殿下可入太極宮,太上皇尚在宮中,說不定,說不定還能拖上一時半刻!”
這句話正中李豫下懷,又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他相信崔渙一定會組織人馬反撲,隻要自己能堅持得住,便未必沒有轉機。
“既如此,也隻能驚擾皇祖父了!走,去太極宮!”
東宮與太極宮本為一體,兩者間有宮門相連,李豫在六率軍士的護持下出了順義門,又直奔武德門而去。好在宮門的守衛極是稀鬆,東宮六率的軍士們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輕而易舉的進了太極宮。
太極宮初建時本是皇帝起居辦公之所,但自打大明宮興建以後,就逐漸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和地位,成為事實上的冷宮。李亨繼位後,將李隆基從蜀中迎回長安,又怕已經成為太上皇的李隆基危及到自己的地位,便強行將其遷入宮牆深重的太極宮內幽禁。由此而後,這位禦極天下四十餘載的太平天子就成了冷清宮城中唯一的囚徒。
剛剛入秋,夏季時還悶熱如火爐的甘露殿便轉而陰冷入骨。臥榻上,李隆基枯瘦的身體緊緊裹著一層錦被,起起伏伏的鼾聲陡而停止,蒼老如枯樹枝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半邊老臉上的溝壑內滿是口水,他擦了一把,卻覺得總也擦不完一般……
隱隱間,殿外似有異響傳來,李隆基顫巍巍坐起,撥開披散在麵前的花白亂發,努力睜開渾濁的眼睛,諾大殿內隻點著盞如豆的油燈,昏暗的火苗隻能照亮尺把方寸之地,餘者虛空之處盡是黑暗,疊影重重,仿佛有著數不清的怪物隱匿在黑暗中,張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