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回紇部借兵,李亨也為此糾結了好一陣時間,不過一來礙於百姓會遭受屠戮之災,二來出於唐朝皇帝的尊嚴,紆尊降貴向昔日的羈縻之國低頭求助,也實難甘心。
李泌與李亨朝夕相處多年,十分諒解這個與自己亦師亦友的皇帝,便苦口婆心的勸道:
“古語有之,英雄不問出身,然則成敗卻隻論結果。如果廓清局麵,再造河山,萬世之後,百姓隻會記住陛下乃一代中興聖主。倘若不然……”
說到此處,他忽然頓住了,即便沒有說下去,李亨也清楚接下來要說什麼。
一句中興聖主,觸動了李亨內心深處最敏感的部位,試問哪個君主不想功蓋千秋,名垂青史呢?江山自乃父失之,又自其手得之,這樣的中興之舉,隻在心裏想一想,都禁不住熱血沸騰。
漸漸的,李亨的臉色開始發紅,目光也由遲疑猶豫,轉而堅定。良久之後,麵色潮紅褪去,目光也恢複了靜若止水。
“禦史大夫昨日進言,可招降叛軍,征發男丁……”
聞言,李泌大急,以為自己剛剛的一番苦口婆心都白費了功夫,便罕見的打斷了李亨的話,勸道:
“陛下,禦史大夫的建議不錯,然則借回紇之兵,也是為平叛一事多層助力,如虎添翼啊!”
李亨見他如此激動,又笑著擺手,絲毫不為李泌的無禮而惱怒。
“先生誤會了,朕之想法,與先生一般,一麵招降納叛,征發男丁,一麵借回紇之兵,盡早滅叛複興才是大計!”
“這,這……”
一時之間,李泌竟有些難以置信的結巴了,忽而醒轉過來,又大禮匍跪於地,激動的聲音都哽咽了。
“陛下,陛下聖明啊……”
“快快起來,先生何以如此?”
李亨親自起身,將淚眼連連的李泌扶了起來。
“是先生給了朕以決心,隻希望可以盡快恢複太平,縱然造了殺孽,朕也願意一身承受,將來麵見列祖列宗也可從容請罪!”
“陛下不要妄自菲薄,隻要恢複社稷,再造盛世,我大唐列祖列宗隻會……”
“好了,先生不必再安慰朕了,隻說向回紇借兵幾何,可答應什麼條件?總要盡力避免劫掠才是。”
談及借兵,以及借兵的條件,則又是令人鬱悶的事。俗語雲,皇帝不差餓兵,又何況向回紇部借兵呢?
李泌驟然一歎:
“近一年以來,府庫損失甚巨,尤其是太上皇西狩以後,已經所剩無幾,許之財貨或許隻能出自民間。”
“民間?關中幾乎被叛賊搜掠一空,又能出得多少財貨?”
李亨有些頭疼,加稅肯定是不行的,然則朝廷如果不能給出足夠的價碼,回紇兵就隻能自行去搶。
沉吟良久之後,李泌沉聲緩緩,隻說了六個字:
“兵餉出自洛陽!”
“洛陽?”
李亨驚訝的長大了嘴。
……
亥時末,段秀實剛要寬衣歇息,忽有驛館佐吏趕來敲門。
“將軍,段將軍,有客求見!”
段秀實訝然,這麼晚還有人來訪,一定是有要緊的事,問道:
“何人來訪?”
“將軍一見便知!”
於是,段秀實揣著滿腹的疑問穿戴整齊,來到前廳候客。
來訪者正是門下侍郎李泌,段秀實也並非對長安城中的情況一無所知,此人雖然官位不顯,卻是無名宰相,僅憑借著與當今天子於潛邸的裏關係,就可斷言早晚會入政事堂。
對於這種天子近臣,段秀實自然不敢怠慢,做足了禮數之後,就靜靜的等著對方道明來意。
偏偏李泌又不開門見山,雲山霧罩的東拉西扯,把他弄的更是心墜墜然,不知是福是禍。李泌私下來訪,若為公事則大可不必多此一舉,名堂之內,天子駕前,何時何地不可言?若為陰私之事,往往這種密室之謀都不會有好事。
李泌端起冒著騰騰熱氣的茶湯,輕輕喝了一口,又輕輕放下,話題就引到了仆固懷恩的身上。
段秀實這才醒悟,李泌深夜來訪一定與那名叫仆固懷恩的蕃將有著密不可分的幹係。然則,他又更生疑惑,以自己的了解,仆固懷恩其人與當今天子和李泌從未有過交集,李泌如此神秘兮兮,究竟所為何事呢?
想起太上皇在位時,那些武人與朝臣陰謀密事者的下場,段秀實的額頭已經冒出了一層密密麻麻又細細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