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侍立的宦官都被李亨突如其來的發作下壞了,在他們的印象裏,李亨絕對是個溫文爾雅,性情隨和之人,竟不料也有如此聲色俱厲的時候。
一眾宦官再也不敢有片刻耽擱,一溜煙奔了出去,各自宣敕。
李亨盤算了一陣,又頹然坐回到禦榻之上,繼而抬眼盯著仍舊跪在地上的緋袍官員,咬牙切齒的問道:
“你剛才所言,可屬實?”
緋袍官員的語氣斬釘截鐵。
“陳希烈親口交代臣下,絕無半句虛假,臣自知有罪,請陛下責罰!”
李亨苦笑了一下。
“你的確有罪,朕會處罰的,但現在的當務之急卻是守住長安城。否則,縱使朕處罰了你,還有什麼意義?”
緋袍官員不敢接話,隻得叩首在地麵上,久久不敢抬起頭來。
這時,李輔國急吼吼入殿。
“聖人,聖人,城南民營團結兵的嘩變平息了,所有人都平安無事!”
這總算個好消息,李輔國分明是在說廣平王安然無恙,身子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整個人卻好像虛脫了一般,酸軟無力。
“是何人平息了嘩變?”
李輔國停頓了一下才道:
“是禦史大夫,親自帶人去平息了嘩變,無傷一人!”
說罷,李輔國認出了跪在殿中的緋袍官員,正是連日來與陳希烈勾結甚近的三朝宰相張說之子張垍。他來做什麼?心中突生疑問,李輔國猛然渾身一顫,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妙。
但此刻天子就在麵前,他也隻能幹瞪眼,沒有任何機會和餘地與這卑鄙小人交易。
李亨則一指張垍,對李輔國道:
“張垍招認,城中亂象皆因謠言四起,而謠言卻是陳希烈刻意使人散布,你可曾聽說過?”
天子問的如此直白,真叫李輔國好生為難,這有可能是試探,也可能是實話。但究竟天子是何種心思才有此一問,他隻能堵上一把。
“回聖人,奴婢不知,但城內的風言風語也有所耳聞,隻想不到竟是陳相公授意所為!”
李輔國的話音剛落,李亨隨手甩出了一本萬言書,直落在他的麵前。
“看看吧,百官們的聯名奏請。”
見狀,李輔國的後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打濕,好在他這一把賭對了,天子並不知道自己也參與其中,俯身將萬言書拾起,攤開一看卻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竟是百官們聯名奏請天子,以陳希烈為相,開府總領國政!
李輔國震驚之餘,又覺得好笑,陳希烈這是瘋了嗎?試問哪一個天子能容忍臣下如此?
唐朝宰相比起秦漢時的丞相早就不可同日而語。秦漢時丞相為獨相,開府總領國政,官員任免,所有政令均由丞相府所出。而唐朝宰相則無名無實,按照慣例以三省的長官加封同中書門下三品,或秩級更低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任宰相。
而且三省的長官,如中書省之中書令、門下省之侍中,不過三品官而已。由此宰相的地位比之秦漢不知弱化了多少倍。倘若宰相欲像秦漢時那般開府總領國政,就等於淩駕於三省之上,架空皇帝,恐怕與造反也一般無二了。
李輔國掂量著手中的聯名書,隻覺又千斤之重。陳希烈啊陳希烈,你自己找死,就別怪李某落井下石了。
一念及此,李輔國撲通跪倒在地,大聲道:
“聖人,陳希烈其罪當誅!當誅!”
李亨深色複雜,久久不發一言,但終究是歎了口氣,來到李輔國麵前,接過了聯名書,又起身來到燭台旁,將其湊到了火苗上,頃刻間就騰起了撲朔跳躍的火焰。
李輔國見狀大驚,失聲道:
“聖人萬萬不可!”
聯名書是置陳希烈於死地的證據,倘若燒掉了,豈非就白白便宜了那老家夥?畢竟於權力而言,少一個人分,總比多一個人分要好的多。
李亨卻不加理會,隻等灰燼悉數散落地麵,才緩緩道:
“多事之秋,朕不忍懲處重臣,徒然壞了人心,念在陳希烈侍奉先帝多年的份上,讓他致仕吧!”
此言一出,不但李輔國大覺不甘心,就連一直匍跪不起的張垍都渾身一顫。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陳希烈倘若輕輕鬆鬆的躲過了此劫,萬一有朝一日翻過身來,又豈會放過他?
但是,張垍畢竟人微言輕,天子又豈會讓他順遂如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