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本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的預感成為現實。
“我今夜就會返回長安,這裏還是不安全,你帶著壽安公主到白水去養病,一定要嚴格隔離。”
此時人們對虜瘡早有成熟的隔離措施,隻要處置得當就會把傳染性降到最低,至於蟲娘能不能堅持到最後,秦晉隻有把希望交給老天來決定,自己已經做了所有該做的,沒有和李泌、陳希烈一樣放棄虛弱無助的她。
五步見方的屋子當中銅盆火炭燃燒的正旺,剛一踏進來就覺得熱氣撲臉,窗上貼著厚厚的窗戶紙,縫隙都被麻絮塞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秦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南麵有一張高腳的胡床。他扶著蟲娘在胡床上躺好。
“先在這裏休息兩天,然後有人會帶你到白水去,那裏更安全,不會有叛軍的騷擾。”
蟲娘想答應一聲,又要從胡床上坐起來,被秦晉輕輕按住,然後又抬手放在她的額頭,此時已經滾燙的嚇人。秦晉嚇了一跳,管不得看她神情愈發萎頓,想是一夜吹了一夜的寒風,病情愈發重了。
“顛簸了一夜,好好睡一覺,稍後會有人送來茶湯吃食。”
蟲娘艱難的點點頭,她想問一問秦晉是不是現在就走,剛剛他與楊行本的談話已經都聽的清楚,如果是,這一別恐怕就是永別了。
秦晉發覺蟲娘的眼角又溢出了淚水,便以枕邊的絲巾為她拭去。
“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蟲娘艱難的醞釀了半天,才問出這句話。她的臉蒼白、虛弱,卻難掩秀氣,若非稀稀落落生出的水泡足有黃豆粒大,看著甚是刺眼,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秦晉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再看向蟲娘時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他輕聲歎了口氣,心中竟五味雜陳。
自來到唐朝以後,秦晉一直以為自己不會被什麼事情牽絆,在他看來自己全部的精力隻為了達成一樁目的,那就是抹平前世史書中遺憾。為了這個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價。然則,他先是受了原本秦晉幼年時經曆的影響,現在又對蟲娘生出了幾分不舍。
秦晉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但又隻能選擇接受。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出了房門,兩個婦人畢恭畢敬的站在門口。
“你們都生過虜瘡?”
婦人似乎很怕秦晉,哆哆嗦嗦的點頭稱是。秦晉還想問些什麼,但看這兩個人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本想囉嗦的話就都咽了回去,隻擺擺手就離開了這處院落,然後又在專人的引導下進入了另一處院落。
這裏的屋子也溫熱撲麵,秦晉脫了所有的衣物,進入早就準備好的熱湯中,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一身幹淨利落的衣服。至於換下的那身衣物責備塞入爐中,燒了個幹幹淨淨。
一個時辰以後,秦晉麵貌一新,再見到楊行本時,心態已經恢複如常。
“大夫剛剛話說一半,嚇死末將了。”
現在楊行本知道秦晉在幼年時已經生過虜瘡,心中一塊大石才堪堪落地。
“虜瘡雖然駭人,但生過一次就不會再患……”
說著,他又不放心的問道:
“秦大夫確定幼年時生的是虜瘡?”
秦晉微微一笑。
“這種病怎麼可能記錯?鬼門關走一趟,隻怕下輩子也忘不掉。”
說來也怪,經此一事之後,秦晉覺得記憶深處那些模糊遙遠的記憶竟變得越來越清晰,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在恍惚,自己究竟是哪一個秦晉。
扯了幾句閑話,秦晉立即轉到正題上。
“盧杞和裴敬已經按計劃就位,一旦他們得手,你這裏的壓力就會陡然激增,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我回到長安以後與你通信未必及時,萬一叛軍大舉來攻,能守住多少時日?”
楊行本思忖了一陣,答道:
“若無外援,可依托朔方堅持半年!”
半年的時間不短,但比起秦晉的計劃而言,卻未必足夠。
見秦晉沉吟不語,楊行本又道:
“若是半年不夠,再有三月或許也撐得住!”
秦晉從胡凳上起身,走了幾步來到窗口,推開窗戶,冷冽的空氣一湧而入,頓時使人頭腦精神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