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下意識的盯著一動不動的麗人,可聲音又怎麼可能是她發出來的呢?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奔到了榻前,緊緊握住了露在錦被外麵的玉手。
貴妃的指骨很細,肉卻頗多,握在手中總能讓李隆基心中蕩漾,此時餘溫尚在,他甚至還幻想著隻要用力握一下,貴妃就會醒轉嗔怪自己。
然而,幻想畢竟隻是幻想,任憑李隆基如何緊握,揉捏貴妃那漸漸失去血色和溫度的手,仍舊得不到任何回應。側臥於榻上的麗人眼睛微閉,長長的睫毛似乎還隱隱的忽閃了兩下,仿佛熟睡中的波動。可雪白的脖頸上卻有一道血紅色的勒痕,觸目驚心。
李隆基鬆開了緊握著的玉手,一雙蒼老的手往上緩緩移動,顫抖著輕撫著那道勒痕。
“疼嗎?”
可他永遠也得不到回應了。
不知何時,高力士已經站在了李隆基身後,指著榻上一方折得方整的絲巾道:
“貴妃剪下了一縷頭發,讓老奴轉告聖人……”
高力士強忍住不哭出聲來,哽咽著,“怕聖人今後一個人寂寞,就讓這縷頭發陪在聖人身邊……”
李隆基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他把貴妃的手掖回被子裏,又將被子向上提了提,正蓋住那道觸目驚心的勒痕。然後才將榻邊疊的整齊的絲巾拿起來,絲巾散開一縷青絲露了出來。
良久之後,李隆基說道:
“告訴他們,進來吧……”
聲音冷的幾乎可以滴水成冰。
成如璆帶著幾個親信來到佛堂中,他隻見過貴妃一次,仔細端詳了一陣,發現有八九成像。門下侍郎房琯亦在其中,他已經見過貴妃多次,一眼就認出來了,榻上毫無生氣之人正是天子寵妃楊氏。
房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
“請聖人節哀!”
有了房琯的帶頭,成如璆等人也跟著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請陛下節哀!”
這一跪,同時也表明了禁軍的態度,既然楊氏兄妹雙雙被誅,他們依舊還尊奉李隆基為天子。
李隆基的肩頭微微快速的抖著,半晌才說道:
“都起來吧,天色不早,該上路了!”
“臣謹遵陛下敕命!”
見此情景,無論高力士還是房琯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一場可能弑君的兵變終於以楊國忠兄妹被誅為結局而安然過去。
為了不讓李隆基過度傷心,高力士攙扶著他離開了佛堂,然後又命人將貴妃的屍體於佛堂之外草草掩埋。
這裏畢竟不是久留之地,天知道安史叛賊會不會從後麵追上來,抓緊時間趕路,早一日抵達蜀中,才能算是徹底脫離了險境。
一切按部就班,禁軍護著天子以及諸位受驚不淺的皇子皇孫以及公主們踏上了向西的官道。
誰知走出去不到二裏地,後麵就揚起了漫天的塵土,一大群百姓竟追著隊伍不放,非但如此,就連官道西麵也出現了大批的百姓攔住去路。
李隆基得報後大是驚訝,不知百姓們因何阻攔自己。
成如璆前去和百姓們簡單溝通了一陣後,又急急向李隆基稟報:
“百姓們不想放陛下和太子離去,說,說是陛下非要西狩蜀中,至少也要把太子留下來,領著他們抗擊叛賊……”
“太子?”
聞言之後,李隆基蒼眉倒豎,怒氣上湧,他防著太子十幾年,不想還是讓這不肖子逮到了機會。
他本能的打算拒絕,高力士卻不經意的咳嗽了一聲,經過這一聲提醒後立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一場兵變剛剛平息,如果再惹怒了這些百姓,萬一再鬧出大亂子,那自己能不能安全抵達蜀中都將成了未知數。
一陣權衡之下,李隆基終究還是壓住了怒火,平靜的說道:
“既然百姓們希望太子留下,朕答應就是。”
說罷,他看向成如璆。
“請太子過來說話!”
出了馬嵬驛之後,太子就被李隆基嚴令看管起來,而看管太子的正是成如璆。
片刻之後,太子李亨在禁軍的左右簇擁之下來到了李隆基近前。李隆基盯著李亨看了好半晌,目光中充滿了猜忌和寒意。
“太子,百姓們希望你留下來,你想不想留下來?”
卻見李亨平靜的答道: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李隆基的鼻息間微不可察的冷哼了一聲,心念電轉間,他甚至懷疑是李亨策動了一早的兵變,然後又布置了現在這這出百姓攔路的好戲。
然而,是或不是又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