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探究竟,陳千裏親自接見了“河工營”內的一個最為典型的模範。
此人出身為典型的良家子,並非大富之家,又絕與奸商巫醫毫無瓜葛,背景合適的簡直無可挑剔。在逆胡叛軍抵達之時,他為了救全裏鄉親的性命,毅然決然的犧牲了自己的妻兒。用至親骨肉換取了數百人的安然無恙。
這種精神,於佛教中,可以稱之為割肉喂鷹。但秦晉卻另辟蹊徑,稱之為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其實,萬變不離其中,說到底,還是以大義為根本。隻不過,這種說法近似於欺騙的將私利整合於大義之中。
換言之,同仇敵愾,樹立典型,名利相誘,用這三板斧使得河工逃民們陷入一種從眾的心理之後,這些人就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分析能力,隻一味的追求著道德的製高點,以換取現實中的名利雙收。
也可以說,即便這些人明白所有的說辭都是假的,但既然有利可圖,又何必在乎真假呢?
霎那間,陳千裏直覺如遭雷擊,他明白自己終於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本質。說穿了,秦晉並非引人向善,而是以道德之名激發了人心中的惡而已。
如果陳千裏在一年之前,發覺了這種法子,一定會將之視為歪理邪說。但經曆過各種苦難和失敗之後,他深知成就大事或者堅持忠君報國的原則,就要有所取舍,究竟是做君子,或以小人之道還之以顏色,他自覺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才問了幾個問題,陳千裏就發現這個被樹立起來的道德完人典範,竟然好似在機械的背著一番早就擬好的說辭。意識到這一點,他也不予以戳破,僅僅慰勉一番後就將此人屏退。
他相信,所謂的道德完人未必真有其事,不過是精心策劃的產物而已。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陳千裏又特地見了馮翊縣縣廷派在“河工營”中的書吏。
“陳某對營中許多典故頗感興趣,不知先生以為其中真假幾何呢?”
陳千裏毫不掩飾懷疑,突然發問,倒讓那承蒙召見心有驚喜忐忑的書吏發懵了。
他們曾得到嚴令,經其手所編輯的故事是絕對不許對任何人泄露天機的,否則等著他們的將是軍法嚴懲。陳千裏雖然身具指揮提調河工營的差事,身份肯定不低,但那書吏不清楚其人來曆,哪敢輕易的就接招答話呢?
更何況,陳千裏那一句先生已經使其產生了一種難以承受的壓力。
“陳君麵前,下走絕不敢稱先生!君之所言,下走也不甚明白。”
陳千裏哈哈大笑,不用繼續追問,那書吏的表情已經將所有的答案都告訴了他,看來此前的猜想果然不錯,一切都隻是精心策劃的騙局而已。如此一來,便更使陳千裏肯定,這種馴服逃民如馴服牲畜的法子,是可以複製的。
陳千裏甚至假設,假使給他三萬囚徒,如法炮製一番,是不是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呢?
短短不到半個月的功夫,“河工營”充分發揚了吃苦耐勞的犧牲精神,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竟然超額提前完成了河渠使布置的疏浚任務。為此,郡守府發布命令,舉行慶功大典,以此激勵士氣,爭取在後半月再創奇跡!
整個“河工營”都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亢奮之中,歡呼、欣喜、激動、以至於淚流滿麵這種事經常成群而起,倏忽間就能傳染彌漫一片。即便陳千裏對此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還是被震驚的無以複加。
郡太守秦晉親自主持了慶功大典,並在大典之後又提出了一些新的口號,令所有人興奮膜拜的口號。
無非是“不怕苦,不怕累……”等等淺顯易懂的粗俗語言,偏偏那些河工們卻很吃這一套,一個個賣力的呼喊著,脖子和臉都因為用力過猛而漲的通紅。
在此之後,“河工營”補充了大約三萬人,再一次投入到了轟轟烈烈的河渠疏浚工程當中。
由於河工人數驟然增多,而郡守府撥付的糧食就隨之捉襟見肘了。陳千裏生怕因為糧食的突然短缺而釀成大禍,但結果卻大大超乎意料。
河工們竟然自發的提倡節約糧食,為了再創奇跡,紛紛發揚勇於犧牲的大無畏精神,就算每人口糧減少了原來的三分之一,依舊任勞任怨,不但沒有耽誤工期,反而較之前還有所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