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衝著手心啐了一口,攥緊了手中一丈三尺長的木棍。“老弟兄們,還敢不敢力抗騎兵?”
“敢!如何不敢?”
二百家奴手中拿的也都是與高仙芝手中一般無二的木棍,這種木棍是城中富貴人家奴仆,護院慣用的物什,現在用這種東西充作“武器”也是事出無奈。
畢竟在天子腳下,高仙芝這等邊將入相的重臣自然要注意各種影響,就算讓家奴武裝上不算犯禁的橫刀,恐怕都會惹來洶洶非議。
高仙芝在安西陣戰多年,最擅長的就是以騎兵長途奔襲,有著豐富的騎兵作戰經驗,早就聽得出來坊外來的騎兵絕不不過千人之數,如果突襲之下沒準就能將他們打散。
即便到了這等極為劣勢的關頭,隻要有一線機會,高仙芝都不會坐首愁城。更何況,在他看來長安的所有禁軍都不過是一群沒上過戰場的生瓜蛋子,看起來虎虎生威,卻都是些外強中幹的角色。
他麾下的這些老卒雖然個個身有殘疾,然則陣戰經驗豐富,敢於拚死用命,一個就能頂那些紈絝出身的禁軍四五個個。就算對方是騎兵,又有何懼?當初在河中一場遭遇戰,安西軍以兩千步卒硬是用陌刀打敗了近萬突施偷襲的葛邏祿騎兵。
眼前這些沒見過血的生瓜,那些老卒又豈能放在眼裏?
興慶坊的大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兩百人分作前後兩隊悄無聲息的衝了出去。
裴敬一行人原本打算拆了興慶宮外的民宅,以房梁橫木衝擊宮門,卻不料黑暗中一股不明身份的人馬殺了出來,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些人均是手持一丈三尺長的目光,用的卻都是陌刀之法,裴敬在加入神武軍之前,也是用過陌刀的,一眼就瞧出了這些人的來曆並不簡單。但很快,裴敬又發現這些居然都是些殘肢斷臂的殘廢之人,眼見著麾下被一群殘廢打的措手不及,漸有崩潰之狀,這讓他再次生起挫敗之感。
“下馬結陣,拒敵!”
騎兵作戰向來是神武軍的短處,他們這半年多以來一直訓練的都是步戰之法,因此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也實屬正常,一旦雙腳落地,這些人立時就變得生龍活虎,逐漸穩住了陣腳。
裴敬想不到,就在百步之外的永嘉坊內,正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
高仙芝歎了一口氣,他認出了裴敬,也認出了今夜兵變的是神武軍,想不到兵變的主謀之人竟是他一直看好的那個年輕人,秦晉!
怪不得天子對兵變的主將一直諱莫如深,還是對自己疑慮甚深啊。高仙芝又是一聲暗歎,天子這是怕他聽說了秦晉之名以後便不願與之為敵。
想到此處,高仙芝不禁一陣冷笑,也太小瞧了高某,忠孝節義這種大是大非麵前,別說萍水相逢的秦晉,就是嫡親長子子也照殺不誤。
“取我的弓來!”
天子曾特旨允許高仙芝保留兩張三石以上的硬弓,今夜便派上了用場。
老卒雙手捧上了精工縫製的鹿皮箭囊,解開係帶,一張丈把長弓便露出了半個身子。
高仙芝嫻熟的彎弓搭箭,直瞄準了百步開外的裴敬。
瞄了兩下之後,高仙芝果斷的鬆開了右手的食指與拇指,隻聽得破空之聲犀利而過,在所有人未及反應之前,一支長尾羽箭已經激射而出。
但見馬上的主將應聲倒地,永嘉坊內立時便暴起了陣陣歡呼。
高仙芝的勇武依舊不減當年,就連李隆基都禁不住嘖嘖讚歎,如果大唐有十個高仙芝,恐怕安賊逆胡亦將傳檄而定吧。
但他很快又是一陣悵然,如果當初自己真的殺了高仙芝,今夜此時遭難又找不知誰來護駕?
這位老邁的天子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絲愧疚,他一直懷疑高仙芝會如安祿山翰一樣有不臣之心,便不遺餘力的打壓,乃至於痛下殺手,隻是各種機緣巧合下,一直不得成功而已。
而李隆基對高仙芝的猜忌也並非是從安祿山造反以後才有的。
這還要從數年之前說起,高仙芝還在安西為帥,擅自發兵滅掉石國,雖然大振國威,但卻令李隆基惱火異常,便以明升暗降的法子將其調回了長安,而以封常清接替了安西節度使之職。
這種不滿和猜忌,終於在安祿山造反以後達到了頂峰,李隆基甚至到了不殺此人難以安寢的地步。他深知高仙芝在軍中的影響力,以及此人的戰陣之能,留之恐遺患無窮。
然則也正是今夜的變故,讓他對高仙芝的態度發生了徹底的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