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立誌於謀國,卻連自身都難以保全,甚至還連累的子弟家人累世受苦……
“魏卿的意見呢?”
李隆基袍袖內的手在隱隱發抖,又將目光轉向了一直垂頭欲睡的門下侍中魏方進。
魏方進頓時一驚,清了清喉嚨答道:
“臣附議,附議!”
“一派胡言!”
啪的一聲,李隆基一掌重重擊在禦案之上,將所有人都嚇的禁不住身子一顫。
“打和?朕來問你,楊國忠被俘,帥旗被繳該怎麼算?陳玄禮被俘,帥旗也被繳獲,又該怎麼算?”
李隆基疾言厲色,卻見韋見素不慌不忙,依舊欠身答道:“一軍勝敗不當以主將安危為判斷,戰國時魏惠王伐秦,丞相公叔痤當陣被俘,可魏國還不是一戰占了秦國河西百裏之地?”
韋見素據理力爭,李隆基還真拿他沒有辦法,難道還能以堂堂天子之尊與臣下當殿質問爭論嗎?不管韋見素說的有沒有道理,他也隻能表達認同或是不認同。
現在韋見素擺明了又在與李隆基唱對台戲,這位大唐天子一時間竟覺得拿這塊又老又硬的滾刀肉沒了辦法。
不過,李隆基卻不會與臣下爭這一時之意氣,早晚他會從別處找補回來。
於是他又將頭轉向了高仙芝。
“高卿以為呢?”
高仙芝忙道:
“若就事而論,昨天神武軍以三千對三萬,能取得如此戰績,當判勝!”
這句話才是李隆基想要的,目光中厲色已經緩和了下來。而如夢方醒的魏方進忽然發覺,自己剛剛附議錯了。都怪剛剛一直都在瞌睡,以至於沒聽清天子與韋見素之間的對答,這才鑄成了大錯。
但終究不是沒有辦法補過。
“臣,臣附議,附議!”
李隆基目光驟然一凜。
“首鼠兩端,究竟附議何人?”
天子訓斥,魏方進的冷汗立時就劈裏啪啦的從額頭臉頰滾落。
“臣愚鈍,初時覺得韋相公之言在理,自當附議。現在聽了高相公所言,也覺得在理,自然,自然也要附議!”
李隆基哈哈一笑,他就喜歡這種識時務的人,雖然吃相難看了點,但畢竟比那種讓人無從下手的滾刀肉強多了。
他初時任命韋見素為中書令,領宰相之首,就是衝著他影子宰相之名。韋見素在朝中為官數十年,向來以為人溫厚,謹慎膽小聞名於朝野。本以為此人雖然能力上或許不如楊國忠,但聽話的程度當不會比楊國忠差。
可萬萬沒想到,在韋見素身上,竟讓他看到了幾分張九齡、韓休當年的影子。否則又豈會在自己雷霆震怒之後,還麵不改色的據理力爭?
“既然高卿與魏卿都認為當判神武軍獲勝,宰相中三有其二認同,少數亦當服從多數吧?”
李隆基並沒有因為韋見素的頂撞而對他加以顏色,反而還笑嗬嗬的與之商量了起來。
韋見素又道:“臣願尊聖人敕令!”
讚不讚同是一回事,尊不遵從敕令卻又是另一回事。韋見素說的雖然委婉,但已經將自己的意見十分明顯的告訴了天子。
李隆基點頭道:“既然如此,政事堂便行文兵部,褒獎擢升吧!”
“臣以為,褒獎可以,擢升須當慎重!”
李隆基就知道韋見素不會輕易的放棄初衷,果然又對自己的敕令多有非議。
“擢升何以須當慎重?”
韋見素正色道:“我大唐立國以來,素以斬首軍功為將兵者的唯一擢升標準,以演武取勝為由則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此惡例一開,自此以後便不知道要有多少無能之將忝居朝堂!”
李隆基已然有些動了真怒,韋見素一開始出言頂撞,他便一讓再讓,一忍再忍,給臣子留足了顏麵。誰知當臣子的卻不知體恤天子,竟然毫不留情麵,甚至還說出了“開惡例先河”這等聳人聽聞的話。
隻是,他剛要發作,卻聽高仙芝也從旁附和。
“聖人,臣亦認為韋相公所言極是在理,軍中晉升,若不以斬首軍功為標準,隻怕將士們士氣渙散,從此便再也無心打仗了。長此以往,唐軍戰力怕是又要大打折扣……”
李隆基被兩人左右說的一陣煩悶,便揮揮手道:“依你們便是,依你們便是,政事堂的事,宰相們自去決斷,朕不幹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