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聞言默然思考,秦晉卻還未說完。
“現在暫且做想象之語,朝廷存糧大半在關東之地,現今洛陽含嘉倉陷於賊手,陝州太原倉付之一炬。開春之後,青黃不接,糧食問題就成了平叛大軍最關鍵的製約。是以,朝廷勢必要各軍就地籌糧,然則開此例而後,便如潰堤蟻穴,再想收拾卻已覆水難收!各鎮領兵的將領豈肯乖乖將手中的權力拱手讓出?屆時,又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若朝廷收緊軍糧之權,豈非無憂矣?”李亨又道。
秦晉搖頭苦笑,直視著李亨。
“逆胡肆虐河東、河北、都畿三道,朝廷的戶口籍冊早就成了一張張廢紙,歲入能收上來往日一成就不錯了。殿下以為,朝廷當從何處提調糧食?”
李亨默然不語,秦晉說的的確是實情。別說現在,就是安祿山未反之前十數年間,朝廷由於自身捉襟見肘,已經給與了藩鎮節帥提調地方歲入糧食的權力。尤其是在廢除了府兵製以後,節度使身兼黜陟使掌握地方財權,更是如虎添翼。
以往不覺有異,現在換了個角度來看,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朝廷將財權下放地方,就等於放棄了對邊將節帥的製約,長此以往下去還能了得?就算安祿山此時不反,聖天子在位時還能以四十餘年太平天子的積威,鎮服四方。可一旦天子百年之後,自己根基淺薄,那些帶兵的邊將節帥,隻怕也未必會老老實實的為朝廷戍邊。
但是,認清了這種窘境之後,反而更使李亨的心裏冰涼一片。明知症結所在,卻沒有合適的醫治之法,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盛世大唐一步步滑向深淵?
關於這一點,秦晉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也許曆史終究無法更改,也許他預言的一切並不會發生。
秦晉告退後,李亨的疑問不但沒能解決,反而更增添了難以言說的憂慮!
離開青龍寺,太陽已經西斜,不覺之間竟與太子李亨閑扯了大半日,現在的每一刻時間都寶貴之極,不能再耽擱了。
剛剛回到禁苑駐地,鄭顯禮急吼吼趕了回來。
“回來了,回來了……”
秦晉從未見過他如此失色,問道:“誰回來了?”
“高大夫,已經被押解進京!”
秦晉騰的一下從座榻上站了起來,失聲道:
“消息可確實?”
“千真萬確,下走派出去的探子,親眼所見。陳四也在隊伍之中,斷不會錯的!”
心驚之後,緊接著就是一陣欣喜。天子並沒有下旨將高仙芝在潼關斬首,而是押回長安,那麼就有很大希望保證他不死。盡管現在高仙芝身陷囹圄,但隻要人沒死,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是大好事啊,鄭兄弟大可安穩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了!”
鄭顯禮也是急切間不急細細思量,直到秦晉為他剖析了一番,才恍然這的確是個利好的消息。不過,他仍舊心事重重。
“高大夫現在獲了罪,封大夫還領兵在外,不知天子欲如何處置……”
對於封常清,秦晉倒不甚擔心,隻要他領兵在外,李隆基就很難對其下手,一如容忍了哥舒翰殺掉田建業一樣。
盡管李隆基必然對哥舒翰這麼做大為不滿,但孰輕孰重心裏也肯定有一把標尺來衡量。至於是否因此而開罪了天子,反而是次要因素了。
自安祿山成功攻陷洛陽以後,李隆基的權威便已經大打折扣,今後評論也必然使得各地軍將實力膨脹,對朝廷陽奉陰違的事一定不會少了,若天子因此就要殺人,那天下還有可用之人嗎?
更何況封常清原本就不是心懷野心之人,通過幾次來往的了解,此人對唐朝的忠心毋庸置疑。
秦晉確信,隻要封常清近幾年不到長安來,誰也奈何不得他,天子更殺不得他。現在唯一麻煩的是高仙芝,畢竟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萬一天子哪根筋搭錯了,將他一刀殺了,到時向阻止都來不及。
朝廷欲靜,而風波不止。哥舒翰自潼關抓獲奸細一名,亦已派人押送長安,而此人隨身攜帶的書信,正是叛逆安祿山寫給安思順的密信。
安思順曆任河西、隴右節度使,而今留在京師攝禦史大夫,同樣是大唐邊將重臣,但他的身份卻十分敏感。作亂造反的安祿山是其叔父收養的養子,兩個人實乃沒有血緣關係的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