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朝廷風雲再起,天子頒布詔書,拜門下侍中韋見素為中書令,總領國政。同時又頒下敕令,命太子同在政事堂與聞國事。
朝野頓時嘩然一片,唐代中書令執政事之筆,有出令之權,但凡以此為本官的實乃宰相之首。百官們何曾想到過,一向以影子宰相著稱的韋見素,竟也能接替楊國忠為宰相之首。
更想不到的是,一向被天子打壓,重重防備的太子,居然也能堂而皇之的入政事堂與聞國事了!
政事堂內,韋見素端坐在數日前還屬於楊國忠的位置上,麵上靜如古井之水,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一眾佐雜官員見禮之後便各忙其事,獨獨這位韋相公仍舊端著身子坐在案前,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其實,韋見素心裏苦啊,卻不能說。這哪裏是做名副其實的真宰相,分明是將自己架在了火上炙烤。李林甫、楊國忠做宰相均有所依仗,李林甫有滿朝無人能及的權謀勾當,楊國忠有皇貴妃的族妹以作奧援,他韋見素有什麼?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也就算了,天子居然還將太子也塞進了政事堂。
這讓韋見素好生為難,如何處理與太子的關係,就成為頂頂頭疼的一個大麻煩。與太子同在政事堂辦公,難免就會有交集,距離太近了難免會招致天子的猜忌,距離太遠了又會惡了太子。
正冥思苦想間,一身常服的太子李亨舉步進了政事堂。韋見素趕忙起身行禮迎接,李亨卻近走幾步上前,謙遜的扶住韋見素。
“韋相公不必多禮,李亨到政事堂來是做學生的!”
“殿下客氣了!”
李亨敢自認學生,韋見素可不敢接這頂老師的帽子,天知道大明宮中的那位聖人哪一天會翻臉。
其實,現在是冬季,按照往年舊例,遠沒到辦公的日子,隻不過非常之時,政事堂便時刻要有一名宰相當值。現在楊國忠被罷相,政事堂內暫時隻有韋見素一名宰相,所以即便無事,他每日亦要坐在政事堂中,以應對突發事件。
韋見素與李亨枯坐了整整一個上午,僅有兩樁事亟待解決。
其一是潼關大軍的軍資糧草調配,其二是北衙禁軍的擴軍章程須得審核批準。
軍資糧草一事都有成例在前,隻要循例辦理即可。唯一有些難處的是北衙禁軍,兵員成分,招募多寡,這些都是秦晉實現你定好了呈遞上來的。然而韋見素在兵事上頗為生疏,以往又有楊國忠做主,他隻在楊國忠需要時提供建議,現在頭頂上沒了大樹,一時間竟拿不定主意了。
太子李亨接過了韋見素轉遞過來的擴軍章程,通讀一遍後頓覺驚奇,在這份章程中,竟見不到此時公文中常見的春秋筆法,凡是涉及數據,必然使用精確數字。各項條款,分門別類條條列出,既詳細又清晰易懂。雖然有些失之囉嗦,但卻稱得上是難得一見的好公文。
在李亨看來,這簡直難以置信,一個人既文武皆通,又膽識過人,可能全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來。於是,便起了與之深談一番的心思,倒要看看此人肚子裏究竟裝了多少東西。然則,他也清楚,雖然有父皇的敕令可以軍國事,卻不意味著可以與臣下尤其是手握兵權的私下交往。
……
秦晉自從羽林衛中被放出來,還沒回過勝業坊的府邸,據說楊國忠曾安排人欲將他的家抄了,後來不知何故又不了了之,直到楊國忠罷相以後,位於勝業坊的府邸就再沒有人去騷擾過。
他不在的這些日子裏,神武軍被杜乾運和獨孤延熹兩個人折騰的烏煙瘴氣,通過賄賂任免軍將,排擠掉了大批原本經過嚴格考試選拔出來的旅率隊正。還有城防巡察,也用金銀贖買徹底取代了按律關押,使得逐漸趨於好轉的宵禁狀況又故態複萌。
現在一切又恢複到秦晉進諫天子之前的狀態了,裴敬等人終於被從馬廄中解放了出來,所有人均官複原職。杜乾運這個檢校神武軍中郎將直接被一擼到底,隨之一同被清理的還有獨孤延熹。
獨孤延熹剛剛坐上神武軍校尉的位置沒幾天,連癮都沒過夠,就被無情的攆了下來。他將手中的木鍬狠狠擲於地上,卻冷不防腳下一滑,撲通一下跌坐在地上,入手處一片濕冷黏滑,抬起手來卻見右手上沾滿了黃綠色的糞便。
戰馬拉稀了,然而他的關注點並不在戰馬身上,一晃之後,再也忍不住衝出馬廄,趴在雪地上狂吐狂嘔,恨不得將腹中腸胃一並都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