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還直如夢中一般。
迎麵一名老卒急吼吼進來,正與陳千裏撞了個滿懷。
“這是急甚來?”
陳千裏決意服從安排,留在長安為官以後,便在當初與之一同來新安的軍卒中挑了幾名得力之人作為隨從,這名急吼吼與其撞個滿懷的老卒正是其中之一。
老卒卻抹了把臉,嚎啕大哭,“參軍,秦少府他,他……”此時,天子雖已下詔右遷秦晉為弘農郡長史,不過當初在新安的那些老卒卻還是習慣性的稱之為少府。
陳千裏心中猛然一顫,疾聲追問:“如何?秦長史如何了?”
“朝廷剛剛宣示,秦少府他,他戰沒了。”
“甚?再說一遍!”
陳千裏隻覺聽得不清楚,也是不肯相信,又顫聲追問了一遍。老卒帶著哭腔,便又再重複道:“秦少府在峴山一役,以身殉國了!”
這一回,字字句句聽的真真切切,陳千裏的胸口似有驚雷乍起,轟的五內如焚,腳下踉蹌了兩步,若非老卒眼疾手快將其扶住,便險些跌倒在地。
“這,這,這如何可能?”
即便已經信了,他仍猶自空問著,想起新安往事,雖然日短,卻曆曆在目,倏忽間,眼淚如決堤的河水奪眶而出。
“不會有錯,官府張貼的告示,豈能作假?”
一句話直如萬箭攢射,陳千裏終是一把推開了老卒,他要親自去看看,秦少府究竟因何而亡。
剛出了驛館大門,卻見一輛雙馬軺車堪堪停在門口,簾幕挑開,下來一名麵白無須的宦官。
“足下就是陳參軍?曾在‘秦文烈’麾下任事?”
陳千裏被問的一愣,細看麵前宦官又不像宣召的架勢,不禁滿腹狐疑。
“甚的,文烈?”
心情激蕩之下,他也顧不得禮數,便直指的反問回去。那宦官卻好似不以為忤,好言道:“足下可能還不知,天子已經頒下策文,為秦長史追加諡號‘文烈’。”
時人提及逝去之人,以諡號稱呼是極大的尊重,對方如此說,陳千裏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秦晉能夠死後殊榮,名垂青史,固然值得一賀。可他寧願回到半個月以前,與子同袍,並肩作戰。
“陳參軍節哀,某也算與秦文烈共生死一場……”說著,那宦官便作態欲泣。
回過神的陳千裏這才想到詢問對方職司姓名,便有隨從上前來大聲說道:“此乃監門將軍是也!”
陳千裏心中一動,直覺的監門將軍如此熟悉,忽然間便又想到,此前奉天子敕書出潼關,準備去斬殺封常清與高仙芝的那個邊令誠不就是監門將軍嗎?難道麵前這位麵白無須,眼睛細長的宦官竟是邊令誠?
“請問將軍名諱可是上令下誠?”
宦官欣然點頭,“正是邊某。”
陳千裏心中更加狐疑,當初在新安時,秦晉曾幾次提及邊令誠其名都是恨恨不已,這廝又是構陷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主謀,他怎麼可能與這種小人共生死呢?
這時,恢複常態的陳千裏不知此人來意如何,便隱忍著,將其請入驛館中落座奉茶。
邊令誠端起了茶碗,吹一口冒著騰騰熱氣的茶湯,又深一吸氣,裏麵胡椒香料放的很足,然後才大飲了一口。將茶碗放回幾案後,他再次把那個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講了出來。
一旁侍立的老卒並不知道那些齷齪內情,被煽的再次落淚涕泣。又聽說這位毫無架子的監門將軍,天子近臣竟是與秦少府一同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來,頓時又對他好感大增。
陳千裏也被故事牽的陣陣心悸,但卻因為早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因此對此中內情還是持懷疑態度的。他也不說話,隻靜靜的等著,等著邊令誠主動開口,道明來意。
“不知陳參軍可有意調往右監門衛,尚有行軍司馬一職空缺,人選未定。”
右監門衛乃天子十六衛軍之一,比之龍虎軍絲毫不差,行軍司馬在軍中的地位比錄事參軍又高出了不知多少倍,隻要陳千裏答應,眨眼間便又是官升數級。邊令誠不疾不徐的看著麵前頗有幾分拘謹之意的忠厚漢子,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此人會拒絕。
但偏偏,陳千裏卻起身肅然一躬,淡然道:“將軍好意下走愧不敢當,眼看軍中應卯時辰已到,請恕不能奉陪。”說罷,又是一躬,便轉身揚長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