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謾罵引得鄭顯禮極度憤怒,以橫刀刀鞘使勁磕著馬靴上的冰雪,又恨不得衝上去一刀結果了這個閹宦。但他身邊還有百多唐軍,還有右威衛中郎將王孝玄,僅憑天子十六衛軍的親將身份和姓氏也不難猜出,此人極有可能是出身自河東太原王氏。時下門閥世家,五姓七望裏,太原王氏位列其中,雖然比不得博陵、清河兩崔氏,但也是極度顯貴的。
殺一個邊令誠,區區閹宦,何足道哉?可讓鄭顯禮連這些世家大族的人一並都結果了,卻還沒到這種喪心病狂的程度。如果能把這個王孝玄支走,或許是不錯的選擇。殊不知,王孝玄出於職責所在,再不會讓邊令誠脫離他的保護範圍。
秦晉從邊令誠的話語中覺察出了他對崔乾佑叛軍的忌憚,便趁機建議道:“眼下弘農郡叛軍肆虐,到處都是亂兵,將軍不如先退往潼關觀望幾日,再起行也不遲!”
眼下既然殺之無望,便退而求其次,將邊令誠堵在潼關內,也是個辦法。
邊令誠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最穩妥的辦法,可卻是有苦難言。丟了天子所賜旌節和天子敕書,就這麼灰溜溜的逃回潼關,他這個監門將軍拚著性命,在西域搏出來的名聲和資本將就此付諸東流,甚至會招致天子的降罪。假使不回去,在潼關通向陝郡的驛道上,遍布崔乾佑部叛軍,隨時可能連吃飯的腦袋都丟掉,兩難之下不好抉擇,是以對秦晉的建議不置可否。
“秦少府,將軍身負旌節到陝郡監軍,出了潼關就不能再走回頭路了!”
王孝玄不知道雙方各懷心思,隻覺得就這麼回去,一定會被天子治罪,因此比較傾向於繼續往陝郡進發,大不了多走山路,夜行曉宿,避開叛軍就是。
遠處高阪枯草間突然噗嚕嚕飛起一群驚鳥,邊令誠此時已如驚弓之鳥,麵色頓時劇變。
“有賊兵,快走!”
說罷便作勢欲走,秦晉一把扯住了邊令誠的袍袖。
“將軍勿憂,先往南邊的林地避一避,現在將士人人帶傷,貿貿然走,反而更會引人注意!”
邊令誠大為讚賞,“就依秦少府所言,快,快,都到林子裏去……”
一行人呼呼啦啦進了南麵的林地,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靜靜的觀察著驛道附近的動靜,但除了有一陣驚鳥飛過以外,久久不見再有異動。邊令誠竟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忍不住連聲唏噓。
“當年在西域何等的威風!動輒滅人國,哪一家胡兒不是風聞唐軍到來而喪膽?今日何至於此,何至於此……竟被雜胡小兒欺淩至此……”
話未說完,嚎啕大哭!
唐軍殘兵上至王孝玄,下至普通士卒,聞者無不戚戚落淚。
秦晉冷眼旁觀,暗道這閹豎哭的怕是自己吧,昔日不可一世,今日卻惶惶若喪家之犬。突然間,一個念頭跳了出來。
“總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既然將軍不願回潼關,何如讓中郎將到潼關去搬些援兵來,然後護著將軍到陝郡去!”
秦晉不知道邊令誠因何不肯回潼關去,但卻突然想到,如果能把王孝玄支走,豈非可以尋機殺掉邊令誠了?這閹豎於秦晉的印象太過卑劣,不殺此人決難消心頭之恨。
王孝玄不肯離去,邊令誠卻一抹臉上淚跡擊掌稱善。
“如此甚好!就依秦少府所言!”然後又對王孝玄道:“有秦少府在你還怕個甚來?”
王孝玄堅持己見:“下走身負天子敕命,保護中使,不敢……”
“哪來那麼多廢話?秦少府能一戰斬首萬餘胡兵,難道還不如你了?”邊令誠當即翻臉,言語刻薄的譏誚訓斥。
見邊令誠態度如此堅決,王孝玄隻好咬牙從命,但也不再顧及顏麵,希望見一見秦晉能夠證明他就是新安縣尉的物什。秦晉心懷坦蕩,自然不在乎對方的疑慮,當即將印信取出,讓他們當麵驗看。
瞧著秦晉的縣尉印信,邊令誠右手拍著腦門,恍然道:“怎麼忘了這關鍵事!”然後又似笑非笑的看向秦晉:“秦少府可知道,聖人已經右遷足下為弘農郡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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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監門將軍,天子十六衛軍之一的主官。
敕書,天子封任官爵,告誡臣僚的文書稱為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