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用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頂著風雪翻過了山梁,到了南坡以後,大雪果然便停了。或者說,紛紛揚揚的大雪僅僅局限在北坡。
山澗雖然緊窄,但走起來比積雪滿地的路況卻要強上了許多,如此直走了半夜,眼看天將放亮,前方豁然開朗。
驟然間,馬蹄疾響,眾人透著將亮未亮的天色望出去,這是一片幹涸了不知所少年的河床,一片茫茫中枯草叢生,距離他們數裏之外竟有一團火光於半黑半亮中明滅閃爍。火光隱約中,是一個個攢動的人頭身影,瞅著規模竟也有百十上下。
秦晉陡然警覺起來,團結兵一片低低驚呼,鄭顯禮和他的二十幾個部下都是身經百戰的人,比起由團結兵中臨時甄選出來的騎兵要強上許多,一個個麵無表情隻靜靜的勒馬駐足。
上百人的騎兵隊伍,聲音不會小,遠處那一群人敵我不明,馬上就發現了他們,不消片刻,便有三匹戰馬飛馳而來。
馬上騎手疾聲高呼,“來者何人?”
待看清秦晉等人身上的北軍鎧甲,警惕之色稍減,但仍是一副戒備神態。
與此同時,秦晉也看清了那些人身上的北軍鎧甲,是安祿山叛軍!他心頭一沉,暗叫糟糕,不詳的預感立時就湧了上來。
“俺們是孫將軍的部眾,前幾日攻打新安時遇到伏擊,走散了!”這是一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立即就有團結兵上前回道。
孫孝哲等人在安祿山未反之前於唐朝地位並不高,僅僅是六七品的各軍鎮將,稱呼一聲將軍已經是十足的恭維。
來人聽秦晉他們自稱是孫孝哲的部眾,似是鬆了一口氣,但再說話時語氣中已經透著幾分不屑。
“原來是孫鎮將的部眾,一會請諸位跟隨俺回前軍去,大夫有令,諸軍悉數聽從崔將軍號令!”
看樣貌口音,這幾個叛軍也是漢人,口中不耐煩的絮叨著,此前在澠池路上就收攏了不少同羅部的蕃兵,想不到竟在此處還能遇到被打散的‘駢婦子’部眾。
言語中,不時提及“駢婦子”對孫孝哲毫無半分恭敬之意。
秦晉於馬上拱手問道:“不知足下口中的崔將軍可是上乾下祐?”
那叛軍騎兵點頭稱是,一副除了他還能有誰的不耐煩架勢。
“快走,快走,崔將軍有令,天一亮就要立即趕上去。”
東方天色已經魚肚泛白,眼看著就要天亮,秦晉揣度著叛軍騎兵口中的話語,試圖從中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叛軍騎兵的引領下,秦晉一行人來到開闊地上,但見火堆旁的叛軍士兵已經悉數上馬,大約四五十人的規模。其中一個頭目模樣的騎兵看著秦晉麾下人人一手兩馬,眼中露出了嫉妒與貪婪的光芒。
“‘駢婦子’麾下的人都好闊氣,能一人兩馬,可惜打仗都是些慫包軟蛋!白白瞎了著許多良馬!”
同羅部的馬都是秋後養足了膘的上好戰馬,騎兵們自是一眼就看的出來。
秦晉暗暗忍住胸中一口氣,問道:“不知將要去何處?”那頭目依舊語氣輕慢,“也不妨直接告訴你,崔將軍今日要奇襲弘農,斷了高麗奴的後路!”
那頭目口中的高麗奴所指的正是天下兵馬副元帥,禦史大夫高仙芝。
秦晉也是來到唐朝後才知道,在唐軍中的蕃胡兵將也分三六九等,其中以突厥人和鐵勒人等草原部族地位最高,尤其是突厥被唐朝擊敗以後,鐵勒人逐漸取代了他們在漠北草原的地位,如今雄踞草原的就是出自鐵勒的回紇部。
地位稍次的是西域胡人,如來自河中一帶的昭武九姓。安祿山的生父為西域雜胡,一向與之不睦的哥舒翰自持出身突厥貴族,便曾對他大加嘲諷。
身份地位最低的就是來自遼東大山中的契丹人和高麗人,他們在唐軍中一向為人所鄙視,便都會選擇以軍功換回來一個朝廷所賜的漢姓,以擺脫這種尷尬卑微的地位。朝廷賜姓中尤以大唐皇族的李姓最為尊貴,而且為了表示對唐朝的忠心,通常又都會改為進忠,全忠一類的名字。
孫孝哲是契丹人,以幸進忝居高位,自然就更加為人所鄙視。
有了這些因由,唐軍中蔑稱高仙芝為高麗奴的也大有人在。隻是隨著高仙芝軍功日盛,地位漸高,有資格有膽量敢於如此稱呼他的人則越來越少。
當得知崔乾佑準備故技重施,襲取弘農,秦晉禁不住頭皮一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