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如此直白的詢問,她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本能的回答了一句,可同時也在審視著自己的內心,是啊,圖的是什麼?這其中固有重然諾的因由,而更多的還不是她已經從心裏邊接受了這個人的想法嗎?說來也奇怪,此人手段很辣,殺伐無情,她明明應該恨他的才對,何以卻心境若此?
“不管怎麼說,是那小吏殺死了崔安世,阿妹如此盡心為其奔走,難免會在世人口中落下背棄夫家的話柄!”
崔安世與妹妹的婚事,韋倜其實並不看好,首先崔安世已經年過四十,又曾有過貪墨瀆職的罪責,若非有著清河崔氏的金字招牌做後盾,別說屢遷上縣縣令,隻怕早就被被對手逮住機會拿問治罪了。
當初父親應承了崔家的求親,還不是看重崔家門第的顯赫?也正因為此,才犧牲了妹妹的婚姻,還差一點將她推進了不見底的深淵。若非她堅強勝過男兒的性格,隻怕也撐不到今日。
想到這些,韋倜又禁不住心軟起來。
韋娢卻冷笑道:“崔安世叛逆降賊,就算旁人不殺他,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下場。難道不是你們將我一手推進了這個火坑中的嗎?若不是那個叫秦晉的縣廷小吏網開一麵,阿妹現在早就已經身首異處了!阿兄以後也休要在再提什麼崔家!”事涉權力鬥爭,韋家早晚會與崔安世劃清界限,若是她沒有脫離了那深淵地獄般的新安,而被誅殺掉,隻怕韋家門裏再也不會承認有她這個人了。一想到這些,韋娢就從裏到外的感到心寒,甚至對這個一向疼愛她的兄長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沒能說服妹妹,韋倜自己卻險些被她說服,最後隻能一咬牙將在門下省所見敕書中的內容說了出來。
“阿妹好糊塗,天子準備誅殺封常清與高仙芝,就在剛剛,敕書已經送到了門下省,用不了多久這兩個人的首級就會被傳閱眾軍。你這麼做不但不能幫助那個區區小吏,反而會害了他,試想想讓天子知道了打算重用提拔的人與即將誅殺的叛逆同為一黨,還會有好下場嗎?”
這句話正切中了要害,韋娢不在乎封常清與高仙芝的死活,隻想著履行然諾,本來已經打算求了霍國公主的門路疏通,若不是兄長的突兀出現,現在已經身在路上。又聽到天子準備重用那個人,韋娢先是一陣擔憂,繼而又覺得如釋重負,最後竟還生出了幾分失落之意。
看到韋娢的表情變化,韋倜知道自己已經成功說服了妹妹,可看到她那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心中又著實不忍。
“阿妹也不要再怨恨阿爺,等逆胡亂賊平定以後,阿兄一定稟明阿爺為你尋個如意郎君……”
不料韋娢卻立即變臉,“我為你家已經跳過一次火坑,難道還不夠嗎?”冷冷的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的扭身去了,留下一臉尷尬與難言的韋倜愣在當場,也不知是喜是憂。
次日一早,長安東城延興門裏青龍寺前,十幾輛馱馬大車魚貫停下。車夫們征塵滿麵,破舊的衣衫好像還帶著斑斑血跡,大車上圍罩的蘆席被呼啦一下掀掉,附近圍觀的百姓立時就發出了一陣驚呼。
那十幾輛大車所裝載的並不是什麼貨物,分明是一顆顆被凍得的青黑冷硬的首級,而從麵貌發飾上來看,這裏麵絕大多數都是胡人。
長安百姓多年不聞刀兵之聲,即便安祿山叛軍已經攻陷了洛陽,一樣覺得這距離他們還太過遙遠,在他們眼中盛世大唐,萬國來朝,聖明天子更是號稱天可汗,戰火再怎麼燒,也燒不到長安來,逆胡作亂也必將是傳檄而定的事。
“老哥從何處來?”
有百姓忍不住詢問趕車的車夫!
車夫赳赳道:“俺們從新安來!”
周圍嘖嘖聲起,連連稱奇,長安百姓見多識廣,也沒見過百裏來京販運人頭首級的。
那些車夫聽了百姓的議論卻不幹了,大聲反駁著:“俺新安在秦少府的帶領下,誅殺上萬叛軍,這些首級是特地來運來長安獻捷的!”
人們頓時轟然一片,一戰斬殺萬人,那得多大規模的大戰,又都不自禁豎起了大拇指,連連稱讚。車夫們聽聞後,甚覺臉上有光,腰板也挺的越發直,驕傲的昂著頭。
一夕之間,新安大捷的消息傳遍長安全城,青龍寺外那些堆積成山的逆胡首級讓所有人都能直觀的感受到,這是一場切切實實的大戰,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