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明康接旨——”傳旨的安公公還沒進明侯府,就嚷嚷開了,那“旨”字,更是音調拖得長長,大有繞梁幾轉的韻味。
隻是那抿著的櫻桃小口傳出來的旨,終是陰陽怪調,如此再這般的刻意一拖,越發的尖銳。
明侯府中的人聞聽聖旨到,手忙腳亂迎了出來。齊唰唰的站了一排,恭敬的嗑下頭去。
安公公隻拿眼望這一群人中看,也沒看到明康,隻得尖著嗓子問道:“明大人呢?還不快出來接旨,是想抗旨不遵麼?”
該接旨的主角不出來,這些配角齊唰唰的站一排,有什麼用?
李昌上前小心回話:“回公公話,明大人一大早就出去了,還不曾回來,自不知有聖旨到。這聖旨,公公是等他回來再傳呢?還是著人代領?”
安公公翹著蘭花小指,哼了一聲:“這等大事,豈可著人代領?雜家還是等明大人回來再宣旨。”
可不,聖旨上寫著要將明康“革職查辦”,要是著人代領了旨,革誰的職查誰的辦?
李昌趕緊恭敬的將傳旨的安公公迎進了明侯府,遣開了全府的人,出去找明康。留下安公公一人在那兒喝著茶。
北靜王府
當今聖上穩穩的坐在主位上,靜靜的看著明康,清瘦的雙頰在明黃龍袍的襯應下,越發的睿智肅穆。
“好大的膽,都著令傳旨,要將你革職查辦,你居然躲北靜王府來,避旨不接,還敢設計讓北靜王將朕哄來此處。”
看了半響,終於是吐了這麼兩句出來,不過語氣,已不如早朝時的怒氣中燒。
聽語氣,明康也知當今聖上現在已經算是冷靜下來了,於是上前行禮:“事關天下黎民、社稷安危,下臣隻有鬥膽了。”
“皇上,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北靜王在一旁靜靜的拿捏著說詞。
北靜王年事已高,早年的征戰,落了一身病,一向隻是清養過日子,難得過問一下政事,此番肯替明康出麵當說客,聖上也不得不給了幾份薄麵。
“皇上應該知道兵部侍郎遇害一案,微臣正在努力徹查,現在的蛛絲馬跡都指向尚書令,而此時尚書令參微臣一本,就是先發置人。”
聖上不語,早朝時,尚書令當眾發難,參了明康一本,想在想想那些罪名都令人火大——濫用職權、圖謀不軌、勾結兵部、流連煙花……林林總總,給明康網羅了不少罪名。
皇上雖然英明,雜聽之下,還是龍顏大怒,當時就下了一旨,要將明康革職查辦。
“現在你有證據,能力證清白?”皇上慢慢摩挲著拇指上的漢白玉板指,臉上的神情不慍不火,令人著實捉摸不透。
“微臣自是能力證清白,可現在卻沒有十足的證據,能板倒尚書令。”明康小心措辭著,力證清白倒不是多大的問題,不管是他經手的案子,還是他的行使的職權,都可昭日月:“微臣隻是擔心,如若不明不白的革了職,案子移交他人,所有關鍵的證據證詞,會被人動手腳。事關兵部……”
兵部,一向是比較敏感的……聖上臉上的神情依舊不變,隻是摩挲漢白玉板指的手指,卻是不經意間停了下來。
“聖旨已下,你要朕出爾返爾?你可知君無戲言。”聖上不緊不慢的追問了一句,現在想想,聖旨下得有些衝動,許多事並不是很證據確鑿,可是他能承認自己有錯麼?
聖意,豈是隨便可猜測,又豈是隨便可以左右。
明康當然是明白人,世上一向忠臣多,但明事理的忠臣少。
估計那些忠臣也並非真的不懂察顏觀色,而是想做一個死諫的忠臣,以便清史留名——史書上大抵都見著那些以死犯諫的忠臣,留得清白在人間了。
明康不想當死諫的忠臣,他還年輕,世上大把的事要他來做,但也不想做奸臣,負天下負蒼生的事,他不屑做。
所以,他就要做到識時度勢、知進識退。
此時他就不能說,聖上,萬望你收回聖旨。
他就隻能說:“聖上一向英明,自有定論。”
雖然這是滿堂上下千穿萬穿都不會穿的馬屁,但這馬屁,可是維持社會穩定的階石。
“好吧。”聖上英明的一笑:“既如此,我就再追加一道旨意,留職察看吧。”
留職察看,當然不是革職查辦能同日而語的。
明康趕緊謝主隆恩。
聖上起身擺駕回宮,在經過明康身側時,不急不緩的吐了一句:“連流煙花……我是不信的。”嘴角的笑意,乍現即收。
明康躬著身,眼光隻能輕輕瞥見那抹明快的明黃色,聖上的話,卻是一字不差的聽在耳中。他心中,卻想起了《道德經》中的一句名言:“治大國,若烹小鮮。”
是滴,治大國,若烹小鮮。而聖上,顯然卻是個中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