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誰,或者說我是什麼。我不知道我自哪裏來,將要幹些什麼。我不知道。
當我在那片荒原上醒來的時候,我就不知道這一切。
我在荒原上醒來的那一刻,我知道頭頂上明亮晃眼的是太陽,太陽是要白天升起晚上落下的;我知道我周圍柔軟碧綠的是草,草是春天生長秋天枯萎的;我知道不遠處潺潺流過的是小溪,溪水是口渴時用來喝的;我知道麵無人色驚聲尖叫把我吵醒的是女人,女人是可以吃的,不過沒有羊羔好吃。
看,我知道這一切。可是我不知道我是誰,或者我是什麼。我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走,不知道我該幹點什麼。餓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可是吃喝睡之間,我不知道我該幹點什麼,我總得幹點什麼吧。
我抓住我遇到的一個男人:“我、我是誰?”我的嗓子異樣的幹啞撕裂,好不容易才艱難的擠出這幾個字。
那男人驚叫一聲:“妖怪呀!”突然雙眼上翻,整個人癱軟掉。我一放手,他就委頓在地上。
原來我是妖怪。我走到溪水邊,看著溪水裏的倒影,遍體覆著長毛,兩隻尖尖豎起的耳朵。身後還拖著一條尾巴。我果然不是人。
我是妖怪,知道這個對我沒有幫助,人如何妖如何?我還是不知道我是誰,我從前自哪裏來,我將要幹些什麼。我不想這樣漫無目的,沒有過去沒有將來,我想找回我失去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本能的沿著一條路走,雖然不知道那條路通向哪裏。可是不知什麼東西在路的那一端,吸引我一直走下去。
累了的時候,我就變回一隻狼。我想我是一隻狼妖,疲累的時候我會恢複原形。做一隻狼的時候我比較輕鬆自在,可以靠四條腿來行走,可以舒舒服服的蜷縮成一團,更加可以不用想那麼多事情,沒有那麼煩。
可是休息好了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變回人形,或者說比較像人的形狀。我本能的覺得做一個直立行走的人更高尚一些,我忍不住對著溪水,把自己變的更像一個人的樣子。把那天從暈倒的路人身上剝下來的衣服穿的更妥帖些,把尾巴隱藏的更隱蔽些。
對著大樹練習人類的語言,盡量說的更清晰標準些。我想做一個人,事實上,所有的妖都想自己盡量似一個人。
沿著那條路,人漸漸多起來。他們還是能認得我是一隻妖。膽小的,就暈倒了,膽子大的,就驚叫著跑掉。很多人結伴同行的,就拿出武器吆喝著要捉拿我。——他們怎可能是我的對手。
有選擇的時候,我並不吃人肉。說真的,人類並不必看到我這麼害怕。人肉是我印象中最難吃的一種肉類。若我不是實在找不到別的食物的時候,我根本沒興趣浪費自己的精力去捕殺他們。
晚上我捉到了兩隻黃兔,正在吃的時候,一個女人亭亭嫋嫋的走過來了。我望著她,心裏知道她是美麗的。
“嘿,狼妖。”她跟我打招呼,眼睛和嘴唇都潤的像是能滴出水來。“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我思索。
“你沒有名字?你修煉成妖之後沒給自己起一個?”
“我想我原來是有名字的?不過我忘了,”
“忘了?”她用水汪汪的眼睛媚惑的望著我。“怎麼會忘了?”
“忘了,不記得名字,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我從哪裏來,不記得我幹過些什麼。所有過去的一切,我都忘了。”
她詫異的說:“我隻聽說過人有失憶的,從來不知道妖也會失憶。”
她說:“我叫絲絨。相識一場,我給你起個名字吧。”蹙眉想了很久,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翻出一本書來,隨便打開一頁,指著第一個字給我看:“這個可好?堂。叫你堂可好。”
我無無不可。反正我上天入地也是要找回我失去的名字的。
可是絲絨很高興,她一遍一遍的叫我:“堂、堂。”
我遞一隻兔子給她吃,她說:“你還在吃生肉。熟肉好吃的多。”說著手指一拂,一堆火生了起來。
我後退幾步,看到我怕火,她笑了。一麵把黃兔收拾好,用樹枝穿過,架在火上烤。
“你是什麼?”我問她。
她一時沒聽懂。
“我是狼妖,你呢?你是什麼妖?”
她笑了:“你看不出來。那麼我不告訴你。你心裏留著一個懸念,這樣你會永遠記得我。”
為什麼想我永遠記得她?我連自己都不記得了。
她把烤熟的兔子遞給我,我搖頭,吃我原來那隻生的。生肉咬下去那種冷腥的味道,那種鮮血順著牙齒流滿整個口腔的暢快淋漓的感覺,熟肉怎麼能比擬。
那夜我同絲絨睡在一起。
天未明的時候絲絨就走了。她走時不知道我已經醒了,我眯起一隻眼睛偷偷看她。她化作一隻貓轉眼間就竄的不見蹤影了。
她是一隻漂亮的小黑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