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890年10月14日,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出生在得克薩斯州丹尼森市一幢緊鄰鐵軌、又小又舊的出租木屋內。他是戴維和艾達·艾森豪威爾的第三個兒子。這對夫婦都是信守基本教義的門諾教(譯注:16世紀起源於荷蘭的基督教新派,反對嬰兒洗禮及服兵役等,主張衣著樸素,生活節儉。)徒,也是和平主義者。戴維是個自食其力的普通百姓,曾在堪薩斯州的霍普市用父親的遺產開了家雜貨店,隻是這家店後來關門大吉。1891年,他移居堪薩斯州阿比林市,通過親戚的介紹,在貝爾·斯普林斯乳品廠當機修工。艾森豪威爾一家人最初踏上阿比林火車站的月台時,戴維囊中隻有區區10美元的積蓄。
一家人住在南東四大街201號的白色雙層小樓房內,整個院落占地三英畝。戴維與艾達養育了6個兒子,亞瑟(生於1886年)、埃德加(生於1889年)、德懷特與羅伊(生於1892年)、厄爾(生於1898年)和米爾頓(生於1899年),個個身強體壯。艾森豪威爾一家在鎮上頗受眾人尊重,但稱不上有名,因為戴維既無公職,亦非社區的領袖人物。然而一家人頗能知足常樂。艾森豪威爾夫婦生活節儉,但兩人卻有著一片望子成龍之心。
“我後來發現自己家其實很窮。”1952年6月4日,德懷特在阿比林市艾森豪威爾博物館(在其舊居的街對麵)奠基儀式上說道,“但美國的光榮之處在於,我們當時並不知道這一點。我們一直記得勇氣過人的父母曾經說過的話,‘機會處處有,隻要肯爭取。’”
仔細想來,戴維和艾達夫婦其實並未積極爭取那樣的機會,而是將滿心期望全部寄托在了兒子們的身上。他們言傳身教,要求孩子們誠實,自強,正直,敬畏上帝,胸懷大誌。他們希望孩子們能夠離開阿比林或堪薩斯州,在更為廣闊的天地中取得成功。有個孩子後來回憶道,當時父母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如果你守在家裏,就會一直被當成孩子看待。”
敬拜上帝在艾森豪威爾一家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每天早晚全家人都會跪下來祈禱。飯前,戴維都會誦讀《聖經》,祈求上帝的賜福。飯後,孩子們洗完碗,就會圍著父親聽他誦讀經文。
【阿比林、西點與第一次世界大戰】
孩子們白天很少見到父親,因為他要在乳品廠從早上6點工作到下午6點。“在生活中媽媽對我們的個人影響最大。”德懷特回憶道。艾達監督孩子做家務,準備一日三餐,挑選和縫補他們的衣服,對他們或哄或誇,在家裏維持一個輕鬆愉快的環境。最小的兒子米爾頓說,“父母兩人性情互補。母親為人隨和開朗,總是顯得很樂觀,而父親顯得比較威嚴。”
在這個擁有6個男孩的家庭中,自然少不了相互比拚。誰工作完成得最好?誰跑得最快,跳得最高,舉重最厲害?誰能大聲流利地誦讀《聖經》?孩子們每天都會進行各種較量。戴維和艾達鼓勵這種競爭,激勵他們力爭上遊。而孩子們也都個個不甘落後,經常相互比拚,一分高下。
有一天,艾達正在廚房烤吃的,德懷特和埃德加就在房間裏打了起來。哥哥埃德加身體較壯,很快就騎在德懷特身上,給了弟弟一頓亂拳。埃德加喊道:“投不投降?”德懷特喘著氣答:“不投降!”哥哥抓住弟弟的頭發,開始把他的腦袋往地板上撞。厄爾急忙跑進來幫德懷特。站在烤爐前的艾達頭都沒回,隻是衝厄爾吼了一句:“別理他們。”
戴維鼓勵兒子們不要服輸,包括他們在跟別人家孩子較量時。德懷特記得,父親很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孩子被小夥伴打,在打架上吃虧。有天晚上戴維下班回家,看到德懷特正被一個個頭相近的孩子追,就問:“你為什麼要被那孩子追著到處跑?”
德懷特回答:“因為我和他打架的話,不管是輸是贏,你都會打我。”戴維馬上回答:“把那孩子攆跑。”結果德懷特果然做到了,凱旋而歸。
19世紀90年代的阿比林屬於美國中西部很典型的小城鎮。年輕的德懷特從父母身上學到的一切,在生活環境的影響下得到進一步強化。首先,市民們提倡自力更生。他們與外界的交往極少。政府在當地沒有征收多少稅,但也沒有提供什麼服務。教育係統由市政府提供資金支持和管理。老弱病殘都由各家自己照顧。當地也沒有警察,因為在這座人口不到4000的小城裏,大家彼此熟悉、信任,根本不需要警察。
當地人崇尚務實苦幹,絕少浪費時間思前想後。在阿比林失業可謂聞所未聞,人人要工作,多數人從事艱苦的體力勞動,甚至孩子們也要各盡其責。小孩子做家務,8至12歲的孩子打零工,年紀再大一些的孩子則有固定的工作。
阿比林在社會觀念、宗教和政治方麵相當謹慎保守。市民們都是歐洲人的後裔,信奉基督教,基本上全數支持共和黨。他們社區觀念很重,覺得世界就是分為“我們”(阿比林市、迪金森縣或堪薩斯州的居民)和“他們”(世界上其他人)。阿比林就像一個大家庭,使當地居民倍感安全。對這種安全感構成威脅的,不是當地本身的問題,而是惡劣天氣或下跌的日用品價格等一些外部因素。
對於艾森豪威爾家的孩子們而言,阿比林似乎是最理想的居住地。在那裏,成長中的孩子能夠在安全、友善與包容的環境中發現自我,無拘無束地健康成長。1947年,德懷特·艾森豪威爾深情地談到了自己熱愛的故鄉。他說,阿比林“提供了一個健康的戶外生活場所和工作環境,這些條件造就了一個特有的社會。與其他我去過的地方不同,它消除了財富、種族或信仰帶來的偏見,維持了一套倡導誠實、正直與友愛的價值標準。如果兒童時期有幸住在一個開化的農村地區,這樣的青年人都很有福氣”。
德懷特熱愛阿比林,而阿比林也同樣熱愛他。這個孩子好奇心強,喜歡熱鬧,總是笑容滿麵、精力充沛的樣子,所以很受大家的喜愛。他有一個很好記的綽號“小艾克”(哥哥埃德加的綽號則是“大艾克”)。
但是小艾克的脾氣卻很大。他生氣的時候,就會失去控製,激動好鬥,滿臉通紅,根本不顧一切。1900年萬聖節那天,父母同意亞瑟和埃德加出去玩“不給糖就搗蛋”的遊戲。小艾克苦苦哀求,也想跟著一起去,但是父母總說他年紀還小。於是小家夥發了脾氣。他跑到屋外,用拳頭狠砸蘋果樹。他邊哭邊捶,拳頭傷得血肉模糊。後來他父親抓著他的肩膀,晃了幾下,才讓他恢複理智。
德懷特上床後,悲憤欲絕地抱著枕頭哭了一個小時。母親走進房來,坐在他的身邊。她拿起孩子的手,把藥膏塗在上麵,纏上繃帶。似乎過了好一會兒,她說道:“明白事理的智者勝過攻城略地的勇士。”她告訴孩子,憤怒不但沒用,而且還會傷害自己,在兄弟中,他的脾氣最差,也最需要克製怒氣。當艾森豪威爾65歲時,他寫道:“一直以來我都把這次對話當成自己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時刻。”
想要平心靜氣並不容易。過了兩年,怒捶蘋果樹的小艾克成了12歲的少年。16歲的亞瑟由於某些小事惹惱了這位小弟,德懷特火冒三丈。他用拳頭打不過身高體壯的亞瑟,於是四下找東西。他看到腳邊有塊磚,拿起來使盡全力朝亞瑟的腦袋扔了過去。亞瑟急忙躲閃才逃過一劫——德懷特是真的想砸哥哥的腦袋。
德懷特在與自己家街對麵的林肯小學讀書。他對拚字比賽和數學興趣盎然。拚字比賽激發了他爭強好勝、力求完美的心理——他自稱是正字課上最認真的學生。他喜歡數學,因為這門課講究邏輯,直截了當,答案對錯分明。
但是小艾克真正感興趣的是自己選擇的軍事曆史。對此他十分癡迷,把家務和作業都拋到了腦後。他心目中的英雄最初是漢尼拔。後來學習美國革命史時,喬治·華盛頓又成了他崇拜的偶像。因為他總是和同學聊曆史,所以高中畢業班年刊預測他會成為哈佛大學的曆史教授(它還預言埃德加能連任兩屆美國總統)。
在高中時,德懷特感興趣的事物如果按重要性來排列,那就是運動、工作和學習,最後才是女孩子。和女孩子們在一起,他會害羞。他希望自己在同班男生心目中的形象是一個很容易相處的哥兒們,認為過多關注女生就有娘娘腔的嫌疑。他不關心自己的穿著,通常蓬著一頭亂發。他試著去跳過幾次舞,可是舞技實在糟糕。
他學有餘力,輕輕鬆鬆就從良好升入了優等生的行列。高中一年級的時候,他選修了英語、自然地理、代數和德語,所有課程都得了B。第二年,他的表現更加突出。到三、四年級時,他的英語、曆史和幾何得了A或A+,唯一得B的是拉丁語。
運動,尤其是橄欖球和棒球,是他生活的中心。與學習相比,他在體育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雖然未到出類拔萃的程度,但他也算是個優秀的運動員。他身體的協調性很好,就是奔跑速度不夠快,體重也隻有150磅。他的突出優點就是好勝心強。他喜歡比賽中的挑戰,喜歡與年紀更大、身體更壯的男生一比高下。要是能擊出一壘安打戰成平局,或是摔倒對方的明星中衛,他都會喜不自勝。
在運動中,艾克初次發現了自己的領導與組織能力。當他還是孩子時,他就會千方百計組織周六下午的橄欖球或棒球比賽。後來,他成了阿比林高中體育協會的組織者之一。這個協會不受教育係統管控,獨立運作。小艾克給當地學校去信商定時間表,率領全隊免費乘坐貨運列車從阿比林趕往比賽地點,從而解決了交通問題。
他還組織野營與打獵活動。他把男孩子們召集在一起,募集到錢後,雇傭馬車把大家送往宿營地,購買食品,還燒飯煮菜。
對小艾克而言,體育、打獵和釣魚有著非凡的意義。他無法想象生活中沒有這些活動會是什麼樣子,童年時期最富戲劇性的一件事也證明了這一點。
高中一年級時,他摔傷了膝蓋。這種事實在平常不過,艾克隻是為自己摔破了新褲子而可惜,因為這是用他自己掙的錢買的。由於傷處沒有出血,他第二天照常上學。但是,傷口感染了,當天晚上他躺在前屋的沙發上開始說胡話。他的父親請來了康克林醫生。雖經醫生救治,感染卻開始擴散。接下來兩周,德懷特不時陷入昏迷。康克林一天上門探視兩三次,艾達則一直守在艾克的床邊。他們用石炭酸在孩子的腿上畫了道線,但病毒還是繼續擴散,沿著腿蔓延到了他的腹部。康克林從托皮卡請了一位專家過來。兩位醫生一致認為,隻有截肢才能救孩子的性命。
德懷特在清醒的瞬間聽到父母在商量截肢。他們對外科手術心存疑慮,但醫生卻再三堅持。14歲的德懷特得知這一切,平靜而又堅定地說:“你們不能截掉我的腿。”當他的父母將這一決定告知康克林時,醫生警告道:“如果病毒擴散到胃部,孩子就會死。”
當感染擴散到腹股溝時,艾克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迷之中。趁著短時間的清醒,他把埃德加叫過來說道:“聽著,埃德,他們正在商量截肢的事。你一定不能讓他們這樣做,因為沒有腿的話,我寧願去死。”當哥哥的對此心知肚明。他發了誓,並且從那一刻起就守在弟弟的床邊,不讓別人給他截肢。康克林大為惱怒,咕噥著說這是“謀殺”,但他未能說服戴維夫婦和埃德加。埃德加晚上甚至睡在門檻旁的地板上,防備醫生趁自己熟睡時溜進弟弟的房間。
第二周結束時,病毒開始消退。德懷特不再發高燒,人也恢複了神誌。經過兩個月的休養,他恢複了健康,隻是由於長期病假,他隻好重讀高一。
1910年夏,德懷特結識了城裏內科醫生的兒子、人稱“斯韋德”的埃弗裏特·黑茲利特。因為斯韋德在威斯康星州的一所軍校讀書,所以兩人此前並無深交。斯韋德接到了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入學預約,但是他1910年6月在入學考試的數學科目上失利,隻能回家複讀一年,準備下一年6月重考。在此期間,斯韋德與德懷特結交,成為終生的摯友。
艾克當時想邊工作邊存錢,然後在1911年秋季報考密歇根大學。他想接受大學教育,有機會參加學院的橄欖球和棒球比賽。密歇根大學當時擁有全美首屈一指的橄欖球隊。但斯韋德指點他說,海軍學院也有橄欖球隊,在名氣上並不遜於密歇根大學,畢業生保證會有感興趣的職業,最妙的是不用交學費。他希望艾克能夠拿到入學預約,成為自己的同學。艾克答應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