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此去經年(1 / 3)

我叫治修,我有個弟弟叫治平。

母妃出自清河秋氏,幽冀第一大家族。然而,秋氏一族最強盛的一支卻是京城秋氏,秋驚寒所出的將軍府,雖然人丁不興。

自小在我腦海裏便有很多疑問,比如清河秋氏為何每年都要往京城秋氏送數十最優秀的青年才俊,比如母親說秋驚寒是我姨母為何卻從不見她進宮給母妃請安,又比如說舅舅秋向陽為何是治平的先生。那時年少,我拿這些疑問去問母妃,母妃大發雷霆,摔碎了殿中所有的寶貝。

母妃說我是大皇子,是哥哥,所以所有的都要做到最好,箭術要練得精,課業要做得好,禮儀也要做得體,諸如此類,數不勝數。有一陣子,我迷上了畫畫,母妃知道後訓斥說不務正業,那之後那位先生再也沒見到過。

母妃不僅對我嚴厲,對自己也十分苛刻,人前她永遠都是雍容華貴的貴妃娘娘,一肌一容,盡態極妍,一言一行,恰如其分。母親對我寄予厚望,她給我尋天下最好的老師,給我娶天下最美的女子,給我找天下最有助力的嶽父。其實,我明白她最想的是把天下給我。然而,父皇常常搖頭太息:你母妃真是太要強了。

弟弟治平豁達聰慧,溫文爾雅,我十分喜愛。母妃卻從不許我與他過於親昵,就像她不喜我畫畫一樣。皇後娘娘曾給我送過一雙精致的鞋,母妃待皇後娘娘離開,轉身便用剪刀劃成了碎布。那之後,皇後娘娘再也沒給我送過東西。

十歲那年,治平大病了一場,險些沒有熬過來。皇後跪在書房三日三夜,父皇下旨將治平送至外家琅琊王氏休養,母妃被禁足半年。那之後,皇後與母妃除卻宮宴再也未同時出現過。

宮中有個流傳已久的謠言,那是關於母妃的,據說母妃之所以寵冠六宮,隻因為她的容顏酷似一人——秋驚寒,那位活在傳說中的姨母,自我記事以來,從未見過她,即便官拜定北王,宮宴也從不露麵。但是奇怪得很,我卻是聽著她的傳奇故事長大的,父皇常常提起她,她何時去燕北,她何時出任燕北都護,她何時收複西戎北狄,她何時出嫁,她何時東征,她何時生定北王世子……父皇如數家珍,神色溫柔又哀傷。即便是提起溫柔敏慧的皇後,也未見到他露出如此複雜的神色。後來我通曉情事之後,漸漸明白那是放不下,求不得。

我問自己該恨那個奪走父皇全部心神的姨母嗎?應該是不恨的,因為我與她素昧平生,因為她鮮少踏足京城,因為母妃每年送往涼州的豐厚節禮。即便她不回京,即便母妃不說,我也明白倘若我想坐上那個最高的位置,秋驚寒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我問先生秋驚寒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先生冥思苦想半晌,最後悵然道:“曾經天下學子三分之二出自淮安崔家,如今天下半數名將出自秋驚寒。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秋驚寒我未見過,她弟弟秋向陽我倒是常見,那個十五歲便奪得狀元的舅舅。他常在禦前走動,身形欣長,喜穿一身雪白色的長袍,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常年掛一塊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身子挺得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中又透出與生俱來的高貴,他即便是低著身子給我行禮,也讓我覺得高不可攀。我常常想把他踩到腳下,想看看他低至塵埃的模樣。

從洪慶三十九年開始,父皇身子就不太好了,時常犯病。母妃變得焦急,也更加忙碌。沒過幾年,三省六部都有了自己的人,其中官職最大的數禦林軍指揮使。

洪慶四十四年秋,父皇纏綿病榻近一個月,湯藥不離,他將我與弟弟叫到榻前問如何治國。

我說,賢君之治國,其政平,其吏不苛,其賦斂節,其自奉薄,不以私善害公法,賞賜不加於無功,刑罰不施於無罪,不因喜以賞,不因怒以誅,害民者有罪,進賢舉過者有賞,後宮不荒,女謁不聽,上無淫慝,下不陰害,不幸宮室以費財,不多觀遊台池一罷民,不雕文刻鏤以逞耳目,宮無腐蠧之藏,國無流餓之民。

治平思忖半晌,惜字如金:無為而治。

父皇垂目不語,次日駕崩,留下遺照命治平登基。

當天夜裏京城火光漫天,母妃終於還是走向了那條不歸路,逼著我扣留了皇後與治平。鮮血染紅了整個雒陽,那妖豔的紅色也染紅了我的眼,我的心。外麵的喧囂響了一夜,我麻木地守在父皇的榻前,未來對我而言,一如外麵漆黑的夜,漫長地看不到盡頭。恍惚之間,我仿佛聽到了歌聲,外麵似乎響起了雄渾嘹亮的歌聲,是《詩經·秦風·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