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自石玉閣中出來的時候,裏麵依舊喧鬧不歇,看來是要笙簫達旦了,他靜靜的站在石玉閣門外,對此處隻有說不出的厭惡,被夜風一激,渾身冷透,漸漸的開始發抖,門口侍從道:“已備好了馬,大人請。”
他攬過馬韁,翻身上馬,隻覺腹部一陣銳痛,不由悶哼了一聲,虎口上的傷又裂開來,鮮血透過纏裹的布,散著濃烈的血腥氣,今次被人如此對待,實在是太過狼狽了些,他心裏不覺有恨意,隻覺得悲涼,一振韁繩離開了此地,卻覺心裏茫然,不知要往何處去,茫然行過一程,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平陽侯府。
他在門外轉悠了幾圈,往側門輕輕敲了敲,守門的仆傭開了門,一見是他忙笑道:“呀!國舅回來啦?”
衛青靦腆一笑,神情有幾絲尷尬,但他不善應對,隻好沉默不語,略笑了一笑便徑直往裏走去,穿過苑廊,便現出一排閣間,卷簾半垂著,如今時間已晚,想來都已睡下,不知為何,他並不想與她們太過親近,許是生性不願與他人親密無間,許是幼年時缺失的母愛,令他對於母親、對於姊妹,都藏著一份最深層的羞赧與抗拒。
琥珀色的月華滿滿的要流淌出來,他退到苑內獨自靜坐,輕輕歎息,忽然傳來孩子的哭泣聲,他懵懵的看過去,隻見阿姊少兒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哭鬧不休,想來是吵得他人不能安枕,她便把孩子抱了出來,在月光下來回轉悠。
衛青走過去輕聲喚道:“阿姊!”
少兒見是他回來,先是一愣,繼而眼內閃過一絲狂喜,幾步走過來,拉住他的衣袖笑道:“我都聽說啦,三妹可是封了夫人?!”衛青‘唔’了一聲,伸手想去觸碰小孩子嬌嫩的臉頰,少兒卻驚道:“你的手是怎麼了?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衛青笑一笑,怕她擔起心來,隻道:“無事,不當心劃破了。”
少兒皺眉道:“這樣胡亂包裹怎麼能成,快跟我過來。”她便領著衛青往一處閣間走去,此處簾幕半卷,狹小簡陋,但一塵不染,正是衛青以前的住處,他久在建章營中不歸,此時觸景生情,不免想起以前的日子來。
少兒點上燈火,將孩子放在一旁,又打來一盆清水,將衛青的手上上了藥,好好的包紮妥當,少兒瞧他臉色鬱鬱不樂,也歎了口氣,道:“阿弟,老守著過去的日子可不成。”
衛青一愣,他的思念,他的渴望,都被他深深的埋藏,此刻竟被少兒輕輕巧巧的說了出來,他被命運帶得跌跌撞撞措手不及,在榮辱之間掙紮求存狼狽不堪,他極力想要掙脫這被人輕賤可鄙的境地,卻又懷念過去時日的溫暖與簡單。
看著阿姊這樣細致溫柔的替自己包紮傷口,一時間方才一直壓抑的委屈難過都湧了出來,他彎下腰俯在少兒腰間,肩膀抑製不住的輕顫。
少兒‘呀’了一聲,笑道:“這是怎麼了,怎麼還跟孩子似的?”
衛青沉默不語,少兒撫著他滿頭青絲,低聲歎道:“霍仲孺家去了,據說已另娶了正妻,這孩子我是不會讓他跟過去的,你幼時過的日子......我絕不會讓他也這樣艱難。”
衛青心裏一顫,抬頭看了少兒一眼,她眉眼與子夫有幾分相似,一蓬烏發鬢影內一張瑩瑩俏臉,眼眸裏泛著堅毅決然的光芒,這時候的女人有著超乎尋常的堅忍與勇氣,甚至遠非男子可比,為什麼她便可以將過去的情全然放下,似乎沒有絲毫心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