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主可知這樣一來老朽可就承讓了。”那仙風道骨的老者笑著捋捋胡須。
“果不其然,”袁戍亦笑道,“晚輩棋藝不精讓前輩取笑了。”
“既然島主將老朽尊為前輩,今日小老兒就倚老賣老吧。島主對剛才一局棋有何感悟?”
“那麼晚輩獻醜了:前輩與在下皆隻求清茗一壺棋盤一張斷然不過隻圖個盡興。然而對弈恍若大多數人一生:運籌帷幄於胸,決勝於千裏之外,小則加官進爵,大則黃袍加身。身世浮沉隻在一棋之間,一朝一夕還看小小方盤。前輩摒天下紛繁於紅塵,心如止水,也難怪晚輩隻得高山仰止了。”他這番話說的句句在理,簡單樸實卻飽含人生之理,且以平靜的強調說出不卑不亢絲毫沒有輸棋的慚愧。
那老者的聲音卻有些局促不安:“島主真的輸了麼?”
袁戍道:“千真萬確,技不如人,又有這麼多人見證,晚輩是不能不認。”
那老者忽然大笑起來。
人可以喂很多事情笑,比如快樂。可是這笑聲斷然不是快樂,甚至還有些恐懼。
他到底在懼怕什麼?
沈消顏重新審度袁戍,他不露聲色,安如頑石。
“袁島主,老朽已是一腳踏入了棺材的人了,也許幾十年前曾嚐到恐懼的滋味,如今大抵都忘了,托島主洪福,今日又重拾恐懼。”
袁戍道:“前輩言重了。”
“島主平心而論可有信心在劍術上贏我?”
“沒有。”
“島主,事到如今,你該說實話。負我於棋局,勝我於劍術可是你的計劃?”
“前輩多慮了,”袁戍道,“袁某何時在前輩麵前動粗過?”
“你那你為何故意敗於我?”老者道,“岀棋招招以退為進,不見鋒芒,島主,這可是你的性情?老朽人雖老心卻不老,你綿裏藏針,引我入甕,為的可是在棋局之間觀出我三石山仙宗的天眼大法?虧我處處留心,沒想到依然長敗於斯!”
“前輩何出此言?袁某擔當不起。”袁戍雖口口聲聲這麼說,聲音卻平靜自然,仿佛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刻。
“贏了棋局,輸了一輩子。島主,老朽佩服你睿智絕頂!沒想到你能如此平靜將一個老人逼上絕路!”那老者聲音因太過激動而顫抖,“袁戍,你狠毒至此,不會有好下場的!”
俄頃,老者突然一閃,霎時手中已將亭外侍女的劍抓在手上。侍女們驚慌失措,就連月芯也一手擺好架勢,不知何時,她手中已夾住一根月牙型飛鏢。
“袁島主,多行不義必自斃,老朽勸你早日棄暗投明!”
袁戍依舊坐在原處好像沒看到侍女擺好的陣勢,甚至毫不在意離他不到一步之遙的老者手上閃著寒光的劍。他竟然依舊坐在原處,悠閑啜茗。
那老者把劍一橫將自己的頭從脖子上生生切了下來。手起劍落,人頭也滾到地上,一瞬間鮮血狂噴,景象煞是詭異可怖。
沈消顏身子一震,險些驚叫出聲。
袁戍左手持杯,右手掏出一把折扇一擋,居然沒有一滴濺到他身上。
那折扇赫然正畫著前朝大師羅雲的真跡《煙雨輕荷圖》。
“可惜了這把扇子。”袁戍將扇子往地上一扔,向月芯沈消顏走來。
沒錯,沈消顏看清了,他正是那日在別館荷塘邊遇見的青衣人。
那日,她因禮教之故不敢看他,今日她終於看清他的真麵目——那個“鬼之子”的真麵目!
他今日一身玄衣飄然,沉穩鎮定卻不失名士風采。好似一個官宦人家風流倜儻的公子,又像一個滿腹經綸的書生,可他絕不像讓武林各派聞之膽怯,談之色變的堂堂親溟島主。
黑夜似的眼珠和額前幾縷黑發勾勒出一張端正到精致的臉,精致到可以說是精雕細琢。
可是他雖年紀尚輕,已有了一種威嚴。傲視群雄,淩駕於芸芸眾生之上,宛若帝王一般,不,宛若天神一般。別說違抗他,似乎如果能凝望他的背影都是一種幸福。
那雙眼眸,千年寒冰一樣嚴寒,北極星一樣清遠。
袁戍對月芯一笑,他的目光穿過她落在沈消顏身上。
令她吃驚的是:他那幽深的眼睛裏竟然閃過一絲驚訝,不過隻有短短一瞬,短到她幾乎不相信她所見到的。取而代之的是虛假的溫柔。
袁戍輕然一笑,優雅而從容:“淩雲山莊的沈消顏果真是名不虛傳,我袁某何德何能得妻如斯?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