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笑聲不絕於耳,韋墨焰有些意外,毒王雖脾性難摸,但總體來說是個淡然豪放的老人,這種滿是淩厲逼人的氣勢全不像是同一個人散發出的,可聲音又絲毫無差。
“早知道你這種小人會出此下策,不妨告訴你,無論皓月在不在你都不可能威脅到我——死人一個,你如何能威脅?”隨著笑聲越來越尖利,毒王的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他的兩種性格是相通的,盡管為人處世的態度與習慣截然不動,但麵對如今局麵,如若陰陽兩麵的光與影竟達成了一致,便是死,也絕不叫紅弦得救。
黑紅色血跡從嘴角汩汩流出,笑聲漸滅,佝僂的身體從靠著的樹幹一路下滑,委頓於地。蕭乾一驚,化掌為指按上盲眼老人脈搏,片刻後滿目死灰。
“他……服毒了。”
當毒王決定要以此暗陣囚困韋墨焰之時就已經斷了生念,他雖不了解韋墨焰卻十分肯定,夏傾鸞若是活著,愛徒萬俟皓月早晚會死在那個男人手上,韋墨焰絕不會允許有人對他的女人心存戀慕,尤其是這樣一個風華絕世足以與他競爭的人。
困死那二人,說不定萬俟皓月還有救,即便沒救,同樣是死,為何不了結帶給人間血雨腥風的殺戮之魔,還凡塵一個幹淨?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熟悉,應該是那個溫文高貴、宛若謫仙的清淨孩子。
“皓月……”下意識伸出手,枯瘦如柴。他老了,用盡一生培養出令他驕傲的徒弟後自己終於油盡燈枯,也該是時候去地下與老家夥續那盤未完的殘棋。
遠遠聽見陣法發動的巨大聲音,萬俟皓月立刻意識到那是師父在做些什麼。喘息沉重,肺腑燒灼,他依舊拚命挪動雙足向前奔著,祈禱疼他如同親子的老人千萬不要有事。
世間,隻剩這一個親人。
皓月。
蒼老欣慰的聲音闖入腦海,前方人影飄渺,可萬俟皓月相信,那是師父的聲音,穿破距離與不可思議傳來的呼喚。
慈祥的,一如兒時喚他吃飯的溫和聲音。
靠近樹下佝僂蜷曲著的身體時,疾行的腳步反而緩了、輕了,月魄一般清澈的眼中所見,令四公子中最神秘的存在如喪心魂,若失此生。
這般模樣,連滿懷恨意的少丞也無法出手傷害,他的眼神與那時失去弟弟的紅弦堂主驚人地相似,悲痛到極致,撕心裂肺。
“師父。”遲滯地走到枯瘦老人身邊,當萬俟皓月終於想起要去握住那隻遍布皺紋的手時,再熬不住的老人喉中一聲輕響,手,頹然落下。
呼嘯而過的風聲帶走了留戀,留戀天高雲淡之日,留戀拉著幹淨少年教他辨認藥草的時光,留戀沒有子嗣卻如同有個兒子一般的生活,留戀淡漠視之卻又深愛的世間。
清淡素雅身影靜靜跪立,即便如此,仍是纖塵不染的光華流轉,精致絕美。
這便是報應吧,為了一己私欲他逼得程蕭白自盡,逼得夏傾鸞失心魔障,而今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終於輪到他夾在兩難選擇中痛失至親之人。那個時候她就是像現在的他這樣,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沒有了,是嗎?
多少舍盡尊嚴與性命相守的東西終成一曲空歎,浮華凡間,了無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