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國。
夜色如幕。
平日裏便少有人接近的鎮北侯府在這沉沉夜色的包圍下更是顯出幾分詭異的肅穆。空氣濃稠得仿佛靜止一般,府院內竟連一絲樹葉作響的聲音也無。
書房內,一名中年男子負手立於窗前,高髻寬袍,五官如刀斧雕琢一般,很是英武,隻是從那微白的鬢角和深沉的氣度不難看出風霜之色。此刻他雙眉緊鎖,深邃的目光定定地望向窗外,嘴角微抿,雙手於身後交握,神色難辨。在他兩步開外跪著一個年約二十的年輕男子,身著質料上乘的青衣,長發攏於身後,高鼻鳳目,麵呈古銅色,即便伏跪於地也身姿挺拔,英氣逼人。
隻見他此刻麵帶沉鬱之色,對麵前的中年男子道:“父侯,事到如今我們隻能帶兵離開東華了。王上認定我安氏一族功高震主,斷是不會對我們行仁義之道,再呆下去隻怕會招致我族無法承受的災禍啊!”
“離開?離開去哪裏?西河、北蒼還是南越?我安氏自古生長於這片土地,你曾祖父更是跟著英王戎馬一生,開創了我東華盛世。這裏是我們的故土,是我們的家,是我安正鴻耗盡半生拚死守護的地方!離開,與叛逃何異?從今以後,我安氏便是走到哪裏都抬不起頭來的叛將逆臣,我們的子孫生生世世都要被烙上這個恥辱的烙印!”中年男子轉身憤慨地衝年輕男子吼道,說完後似是疲憊不堪地揉了揉太陽穴,麵帶悲戚之色:“去,讓你母親和妹妹到書房來。”青衣男子站起身,遲疑了一陣,衝中年男子一揖:“是,孩兒這便去。”
片刻,男子歸來,身後跟隨著兩個美貌女子,先進來的是一個貴婦裝扮的中年女子,麵容姣好,不難看出年輕時的卓然風姿,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隻是帶給了她更加雍容的氣質。隨後而來的是一個年約十六七的姑娘,她著碧色輕紗,整個人仿佛籠在煙霧中一般,美得清麗,尤其是那雙如同汪著泉水的眼睛,令人見之忘俗。
“正鴻,這麼晚了把我們都聚在書房,是府中出了什麼大事了嗎?”雍容的中年女子進門後便迫不及待問道。
中年男子沒有回答,麵上仍是憤慨中混雜著悲戚的神色,似在思索如何開口。見此,那清麗女子麵色轉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問出口:“父侯,究竟何事?”
聞此,中年男子將目光轉向女兒苦笑道:“我兒入秋便及笄了吧。王上曾許諾……待你及笄便為你與四王子完婚,你……一定甚是期盼吧。”女子聞言並未有絲毫鬆懈,父親在此情此景說這番話絕非毫無道理,“父侯,是……王上?”女子思量至此,向後踉蹌了兩步才勉強站穩。中年男子繼續說道:“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忠心耿耿為王上,為東華,便可保我東華江山穩固、永世昌榮,便可為安氏贏得一個長遠未來,可又如何能知……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
“父侯,事情究竟發展至何種地步?已毫無回旋餘地了嗎?”清麗女子皺眉問道。“說來王上的戒備之心早已有之,我隻道問心無愧便不會有事,誰知君心難測啊!再加上別有用心的奸人從旁攛掇,哈哈,我安氏幾代赤膽忠心竟抵不過有心人幾句挑撥,如何不令人心寒呐!可心寒又如何,他始終是我們曾發誓要誓死效忠的英王後人,名正言順的東華國君!我安氏寧可滅族也絕不反叛!”
“是曹賀那老匹夫?”“我的平兒雖深居閨中卻可知朝堂之事,實在是聰穎過人呐!如若生為男兒身定前途無可限量啊!”中年男子深深注視著女兒,“為父一向認為我的平兒是九天之外的神女下凡,該無憂無慮地生活,這肮髒的世界不應近你分毫,可如今,我安氏處於存亡關頭,為一線生機卻不得不將這些庸俗之事說與你聽。”“父侯!”“正鴻!”其餘三人異口同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數日前餘升餘將軍手下的吳副將去往糧草司申領下半年的軍糧,誰料卻聽到寧大人吩咐屬下在我安家家將的糧草中動手腳的隻言片語,便慌忙報予餘將軍,餘將軍親自登門與我商討此事。經多方刺探,今日方知王上終是對我安家忌憚太過,要有所行動了!”
說話的中年男子便是這鎮北侯府的主人東華國鎮北侯安正鴻。他再次轉身麵向窗外,仿佛自言自語般:“王上尚為太子之時便對先王分散權力在眾臣手中的治國之道頗為不滿,登基後更是對掌握國之命脈的三大家族頗為忌憚,心存芥蒂,其中尤以我安氏兵權為重。兵權向來最為皇家看重,我安氏以武力助英王開這盛世,自開國以來便手握重兵,隻因英王、莊王和先王深信我族赤膽忠肝,從未疑心,方成我安氏百年忠名,可這百年積澱如今竟成王族心頭大患!”語畢一聲歎息,轉身麵向鎮北侯世子,也是東華最年輕的越騎將軍安清朗道:“朗兒,明日你與我進宮麵聖,與王上開誠布公懇談一番,望消除王上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