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何騰蛟不由得有幾分惆悵。說一千道一萬,朝廷上下出現這麼狀況,還是朝廷上用人不明導致的,而這用人尤其是中樞輔臣和地方封疆大吏,都需要有皇帝的任命,那麼最終這些帳都要算到天子的頭上嗎?
這個想法跳出來,使得何騰蛟悚然一驚,對於他這種科舉正途出身,又一直遠離中樞,在地方上當些縣令一般的偏遠小官之人,皇帝對他們而言是一個既遙遠又不可企及的存在,就算在心裏有半分不敬都是難以容忍的行為。可是他剛剛的想法不正是在指責皇帝失察,用人不明嗎?
比如,先使張四知在內閣作威作福,將朝廷上下弄的一派烏煙瘴氣,然後又啟用了已經罷相的周延儒,此子竟是比張四知的破壞力還要大,一經履職上任,便大刀闊斧的排除異己,隻怕出了正月以後,朝堂上原任之官已經是不存四五。如此大規模的清洗官吏,固然使得內閣首輔的權威得到了空前的加強,但由此也帶來了一個嚴重的後果。那就是朝中官員們便不再問是非,而隻問朋黨。短期內危害或許不會顯現,可長此以往下去,朋黨之爭也必將愈演愈烈。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日紅,周延儒不可能一直在內閣裏為首輔,一旦他丟官去職,此前被排擠打壓的人必然卷土重來大加報複,再將現有的官員清洗一遍,全都安插上此前被打擊一黨之人。
何騰蛟竟是越想越心驚,唐末的牛李黨爭,北宋末年的新舊黨爭,這些例子一個個在腦子裏冒了出來。就是這些無休止的反複黨爭,像一把奪命利劍,使得本就已經垂垂老矣的王朝雪上加霜,最終而導致了各自的亡國,社稷從此斷絕。
想及此處,他不由得狠狠打了一個寒顫。大明朝眼下的局勢比起那兩個朝代似乎也沒好到哪裏去。內憂外患不說,朝中也是爭鬥不斷,而且黨爭自天啟朝以來便已經有了明顯抬頭的趨勢,隻不過今上繼位後極為強勢,各黨也由不得他們夾起尾巴做人。
可眼下的情況似乎出現了一些不為人所察覺的變化,隨著今上執政日久,南北內外戰事頻頻吃敗仗,心力憔悴之下對群臣的駕馭之力似乎也逐漸減弱。其中,重新啟用周延儒以後便是一個明顯的信號。周延儒借口整頓吏治打擊異己,身為皇帝的朱由檢竟然默許了這種行為。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在皇帝的心裏已經有了比周延儒打擊異己培植勢力更為憂心的危機。
這個危機是什麼呢?何騰蛟的內心此時就好像已經開了閘的洪水,不斷的洶湧泛濫蔓延。其實,答案很簡單,隻是他竟然選擇性的不願去相信,或許,或許大明朝已經到了氣數將盡的最後時刻吧?皇帝可能也正是有了這種預感,才放任了周延儒的攬權,而寄希望於他能夠力挽狂瀾,重振大明。
何騰蛟連連搖頭,直歎息皇帝所托非人,指望著周延儒能夠成為一代中興名臣,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鐵樹開花。
“何兵憲何以不斷點頭搖頭?”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何騰蛟一會點頭,一會又搖頭,呆呆望著遠方出神的古怪神態引起了李信的注意。
其實,李信的憂心程度絲毫不比何騰蛟差,朝廷的邸報他也看到了,也對周延儒不指名道姓的點指了然於胸。他已經有種預感,來自朝廷的壓力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隻不過,他還是有所倚仗的,隻要皇帝沒有對自己生了嫌隙之心,那麼即便有朝中大臣的掣肘,他一樣也有信心從容應對。
很快,又一個念頭在腦中冒了出來,如果皇帝對自己生了嫌隙之心呢?如果皇帝不再向以往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自己,如果朝廷一紙詔書下來,賜其自裁,自己難道還能乖乖就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