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曾有西風半點香(下)(1 / 3)

四、

我的話雲梅不敢不聽,當晚便取來了畫軸。

卷軸舒展,一名盛裝新婦立在春意盎然的園中,嬌容清麗,神色淡雅,眉宇間仿佛還有種說不明道不明的風情。

我對鏡摸了摸自己愈見白皙滑嫩的麵頰,心中五味陳雜。五官縱像,明椿夫人惹人憐惜的柔弱,卻是我學不來的。

既然是做替身,何必不再做得討喜些?

我開始以水飽腹,扣喉吐食,隻為能讓自己清減下來,和她再多像上幾分。臥病在床多日後,我看著銅鏡裏嬌弱的病美人,仿佛就是明椿從畫裏走出來,不禁喜上眉梢。

雲梅哭著喂我熱粥,我隻吃一口,又趴在床邊幹嘔不止。

“夫人,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會死的……”

我驚喜訥訥:“雲梅,你、你喚我什麼?”

“夫人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雲梅心疼……”

傻瓜雲梅,我這哪是折磨自己。我所作一切,不過是為了讓疏離的楚燁願意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商鋪最近談成幾樁大買賣,楚燁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讓雲梅傳話,希望他晚間能到我房中用飯。

晚膳時候,楚燁略微焦躁地坐在桌前,而我穿著明椿的舊裝,戴著明椿的首飾,甚至借雲梅的手畫了明椿最喜歡的妝容,懷揣著最後一絲希冀,緩緩走出。

他詫異地望我,眉間一點點蹙起,某一刻,瞳光驟熄。

楚燁一把掀翻滿桌珍饈,衝外怒吼:“將雲梅綁起來打!”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戾的模樣,連忙撲上去抓著他的衣袖告饒:“夫君!夫君!”

“不要叫我夫君!”

像是一整盆冰水兜頭淋下,我跌坐在地,艱難開口:“……楚、楚府主,我……我……知道錯了……”

“不。是我錯了,一開始,我就錯了——”

他居高臨下看我,雙眼烏沉,黑得殘酷。

我不明白楚燁話裏的意思,板子聲劈裏啪啦響起來的時候,隻顧著尖叫阻攔:“不要打雲梅!是我的主意,全是我的主意!不幹她的事——”

楚燁終究拂袖而去。

星幕低垂,我抱著虛弱的雲梅,痛徹心扉。

是不是因為我褻瀆了他心底那人,他才會那麼恨我?在他眼裏,我始終隻是一個卑劣的小偷,千方百計想要竊取他忠於明椿的愛。

我看著牆上畫像,傻傻呢喃:“明椿,明椿,我好嫉妒你……”

雲梅白著臉看我,一語不發,天將亮未亮,她拖著重傷的身子,親自將我引到府西一個格外別致的小院前,說隻要我到了這裏就會明白,明椿與我無異。

小院典雅,繞牆種滿萱花,那種淡香我再熟悉不過——曾經以為是楚燁衣上的熏香,其實不過是他逗留此處的證據。

屋中一燈如豆,楚燁似是徹夜未眠,癡癡地守著榻上的病弱女子。那女子和我,不,是她和明椿,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我在窗外著魔地窺探著,一步也挪不動。

終於從雲梅口中得知那三人的情愛糾葛。

楚燁和庶妹明萱在燈會上一見鍾情,誰料三書六禮後娶來的卻是嫡姐明椿。再之後,明萱生了一場重病昏迷不醒,楚燁愈發記恨貪圖富貴、替妹出嫁的明椿。

我一怔,心髒突然痛得厲害,這才明白明椿眉宇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是什麼。

那是縱然守候日日夜夜,年年歲歲,也不過癡心妄想的無望愛戀。

果真與我無異。

五、

楚燁日漸憔悴,背影看上去是那樣倉惶。原來明萱真得到了沉屙不起的地步。

這時我想到了一個人。梁生。

他行蹤不定,我隻能日複一日侯在梨花老樹下,一個暴雨傾盆的黃昏,他終於帶著滿腹怨氣出現在我麵前,張嘴就是恨聲訓斥。

“你還有沒有腦子?雷雨天怎麼能站在樹下!你是不是篤信我不舍得你這樣?”

不管他怎麼凶,我卻隻緊抓他的衣袖,急急喚他的名字。

梁生的神情逐漸柔軟起來,伸手抹開我散落的濕發:“怎麼?想通要跟我走了?再好不過,留在楚府你是沒有幸福可言的。”

我不知從何說起才好,誰想梁生心思縝密,一瞬就明白了我為何語塞。

“不是為了和我走?還是為了他?”他甩開我的手,凶巴巴地吼,“楚燁有什麼好?你能不能爭氣點?你看看你!你知不知道你這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很醜!很醜——”

“我知道——我知道——”所有的嫌棄和唾罵,我都可以接受。

我忍著哭腔說了明萱的事。

梁生既然能救治瘟疫,手段定是通天的,卻不料他想也沒想,一口回絕了我。

我心神恍惚地問:“……為什麼?”

“那你知道她是什麼病嗎?”

他說這話時像是在磨牙。

見我搖頭否認,梁生更氣了,懶得再多言,轉身衝入雨幕之中。

我扯著裙子跑也趕不上他的步伐,落雨模糊視線,腳一歪便狼狽跌倒在水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