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三十年代後期,抗日戰爭已經全麵打響,到處兵荒馬亂。
山東的一個小鎮,石橋鎮,有一村莊洪家村,這個村坐落在玉龍河邊上。
這個夏天雨水特別多。暴雨連續下了三天還不見停歇,眼看洪水漲滿了河道。
一個中年男人洪長貴站在低矮的屋門口望雨歎息,長貴一人在家,妻子楊氏帶著三個孩子回娘家歸寧已五天了,本打算住兩天便回來,無奈連續三天的大雨阻了楊氏回家的路,大雨把她和三個孩子留在了五裏坡村的娘家。洪長貴自語:“回不來也好,玉龍河的水已經爆滿了,再下就要決堤了!”
天色已黑了下來,長貴早早的關了門,他一個人自語道:“老天爺,求求您今晚別再下了!長貴剛剛點上油燈,門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大風猛地頂開,隨即油燈也熄滅了。本來就低矮黑暗的屋裏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外麵狂風夾雜著暴雨怒吼著,長貴感覺房頂似乎都要被掀掉。忽然,“哢”的一聲,長貴透過黑魆魆的雨霧望去,院裏的那棵大楊樹枝頭折斷了一截,剛才聽到的“哢”的聲音正是大樹樹枝折斷的聲音,折斷的樹枝耷拉著,整棵楊樹斜著身子站在水裏。
洪長貴愣愣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事情,不知什麽時候雨水開始漫過門檻向屋裏流去,並且水麵越漲越高。長貴慌忙找東西堵水,卻又什麽東西都找不到,院子裏已經被水浸過很深了,很多東西都被淹沒在洪水裏了,隻有那個柴草垛看上去長高了不少。草垛不停地擺動著,晃晃悠悠的。長貴仔細一看,整個草垛早浮在水上了。水流很快的向屋裏灌去,不一會兒就漫到了長貴的大腿。長貴一下子想到“逃命”兩個字,他摸著黑摸到了床,床鋪已經完全泡在水裏了,他摸著黑摸到了一個舊床單,又摸索著摸到了梁上掛的那個籃子,裏麵還有幾個窩頭;長貴把褂子紮到褲腰裏,並結結實實的紮緊了褲腰帶,他趕緊把窩頭放進了自己懷裏;此時長貴感覺到牆似乎在傾斜,水還是在繼續上漲,長貴逃出了屋子。
長貴感到眼前明亮了許多,也感覺可怕了許多。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無邊無際的海洋,狂風憤怒的亂撥著他的衣衫。長貴茫然的望著夜幕下這突如其來的海洋,心裏失落的問自己:往哪兒逃啊?求生的欲望讓他不自覺地奔向那棵已經傾斜的楊樹,長貴蹚著水小心的向大樹走去,平時隻有二十幾步的距離讓他足足走了好一會,他終於摸到了樹幹,樹幹傾斜著在水裏躺著。他迅速爬上樹幹,順著樹幹繼續向更高的樹冠爬去,在一個粗大的分杈上他停了下來。
長貴怕自己掉下水,他把床單在大樹杈上係了一個扣,然後又係在自己腰上。這時,長貴聽到了暴風雨中還夾雜著哭喊聲,此起彼伏的哭喊聲,有女人的,小孩的,也有男人的......這時長貴抬頭看自己的房子,夜色中隻看見屋頂在水波中飄蕩。他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周圍的街道胡同已不見一點蹤影,隻見一個個草房頂在水波中孤立著、分散著。暴風雨掀起了又一波猛流,長貴眼看自己的房頂慢慢變了形,扭曲了,然後漸漸向自己飄來,草房頂已經不像一個房頂而像一堆柴草。一根根的檁子也飄了過來,有一根被斜躺著的大楊樹擋住了,其他的隨著水流飄向了下遊;鄰居家的也都如此,上遊的房頂檁子不斷地飄下來,有時也會有銅盆、草墊之類的東西從自己麵前飄過。長貴呆呆的望著化為烏有的家和整個村莊,整個洪家村頃刻間化為烏有。
長貴不知怎麼熬過了這一夜。他覺得這一夜比一年還長。風漸漸停了,讓他不再像先前那樣在樹杈上不停地搖晃,雨也漸漸停了,長貴總算安生一些了。也許是太累了,稍微放鬆下來的他竟然在大樹杈上睡著了,迷糊中長貴感覺水流衝著自己的一隻腳,他猛地睜開眼一看,自己耷拉的那隻腳竟然蹭著水麵了。這時天已放亮,呈現在長貴眼前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再也找不到洪家村的一點影子,碧綠的田野也找不到了,玉龍河也找不到了,遠處隻有露出水麵的一片樹梢。
長貴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了,這時他想起自己懷裏的窩頭,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窩頭大口大口的嚼了起來,很快的就吃完了一個,他伸手又掏出了第二個,長貴剛把窩頭放到嘴邊馬上又放回了懷裏,長貴心想:這大水不知什麽時候才消呢?我還是留著慢慢吃吧!長貴一連咽了好幾口唾沫,食欲總是在挑逗他。
渾濁的水流波濤滾滾的向南流去,洪流中時常會看到一些隨水翻滾的櫃子、箱子等。時不時的還看見水麵上有豬、牛、羊在掙紮。有時會飄過一團鮮嫩的花生秧,長貴看著隨水飄去的一團團帶著白嫩嫩花生的花生秧,他連歎“可惜”。遠處的水麵上時常有一團團綠綠的莊稼隨水而下,長貴歎道:“完了!全完了!沒了!全沒了!”“村沒了,人沒了,莊稼也沒了!”長貴一遍遍的自己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