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母,不準也不行……你不說,我可替你說了……”說什麼?她側耳去聽,卻隻看見小玉的嘴一翕一合,說著笑著,卻什麼也聽不見。
說什麼呀,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是,她無由地便知道,急得要掉淚,可這是在夢裏,夢裏有淚可流麼?啊,是醉了,這是醉後的夢境。不要哭,不要著急,隻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我答應你。”小玉忽然便不見了,但仍一個聲音在說話。她迷惘地四處去看,隻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隱在最暗的暗處,露出模糊的輪廓,嘆息般地說:“我答應你……”
好了,答應就好,不會有事就好。她喜極而泣,走近去,摟住他,輕輕地吻下去——是在做夢,她提醒自己。可是夢又有什麼關係,隻要有他,隻要能感受到,感受到……
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觸到,一個聲音在嘆息:“忘了吧,忘了吧……”但她不甘心,一遍遍地回應著:“不,不要忘,讓我記住,不管是在哪裏……”她追尋著那聲音,收緊雙手,想證明什麼,可是手中空空的,挽不住任何痕跡……
楊戩聽到了她的夢囈,輕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他不想讓自己尷尬,也不想讓她更尷尬,隻能盼著龍四能早些睡醒。
終於,夢囈變成了大聲的哭叫,龍四猛地坐起身子,驚醒了過來。但她明顯還在發怔,記不起什麼了,那種絕望和無助,卻依舊在心頭徘徊不去。喘息一陣才回到現實,她發現,自己竟是坐在了楊戩的床邊。
本能地跳起,不願多挨著他,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跑到這裏來,還坐在他身邊睡著了,要是讓弟弟看見,又該被取笑了。她懊惱地想。
三聖母看看二哥,又看看龍四,拉著她的衣袖低聲哀懇:“四公主,你為我二哥取點水來好不好,好不好……”鏡中人聽不見,鏡外的四公主卻聽得明白,低泣著應道:“水?我取了的,三妹妹,我馬上就會去取水了。”
四公主自然明白自己當時的心情,她站在床前發呆,酒意差不多全被驚醒了,不知剛才的自己到底怎麼回事。但看著他幹裂的口唇,聽著他微弱艱難的呼吸,仍是有些不忍,口裏默誦法訣,攝來一隻瓦罐,行法注滿了清水。
楊戩隻覺得口中一陣清涼,一股清泉浸過喉嚨,仿佛那燒灼的痛苦都減輕了幾分。強撐著睜開眼,還是龍四公主。
四公主喂了他一口水,看到他睜開眼,有些失措,手在空中頓了頓,才繼續湊到他唇邊。辯解似地說道:“雖說你咎由自取,但如今已得到報應,我也不與你計較太多。你不要以為我是那種仗勢欺人之輩,那天……那天潑你一杯酒……”她自己也不明白那天是怎麼回事,又怎麼解釋,呆了一呆,不再說下去。
楊戩卻明白了,再次慶幸自己抹去了她的記憶,否則,這位大大咧咧的龍公主,不知還要有多少痛苦。但剛才的反常又讓他擔憂,法力拿回不久,是沒有餘力去鞏固封印的了。更何況,雖說三年過去,已少有外人再來窺探,但動用神目和重鑄元神畢竟不同,法力作用於外,那種波動,九重天上的有心人稍加留意便能知曉。
不能由著她留在這裏。碗口又湊在口邊,他卻不肯再飲,隻冷冷地掃了龍四一眼,八百年的司法天神任上,眾人見慣了的絕情肅殺,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神色之間。
龍四手一顫,抓緊了瓦罐。被三尖兩刃槍剌入身體時,他的臉上,便是這種陰鷙的表情。難道,到了這種地步,還是不肯悔改嗎?她突然覺出了幾許的可笑,自己剛才……剛才還在同情著這樣冥頑不靈的惡人?退了一步,披灑在屋裏的月光,讓她不由自主地側過頭去看窗外那一輪滿月,於是,種種混雜在心頭的百味交陳,突然之間便變成了莫名的氣惱和不甘。
沒有經過考慮,話已脫口而出:“多行不義必自斃,楊戩,你還要執迷不悟嗎?若沒有三妹妹收留,你是司法天神又如何,還不是要靠著乞討去茍延殘喘?”
楊戩神色不變,卻安心了些,肯這樣罵,龍四總算是恢復了常態。想起中秋的那些問答,他暗自嘆息了一聲,順著龍四的目光看向窗外。月色如銀,月宮仙子念著的,竟是他變成的後羿啊!那樣的三個月,她一直記在心裏麼?還有這四公主,失去了記憶,卻牢記著曾經的情感……
但一切都不可能重新來過了,他的路,注定是一個人孤獨地走到盡頭。
他有些惆悵的眼神,落在龍四眼裏,被自動地理解成了另一層意思。龍四隻覺心頭全是苦澀,說出的話,便刻意加了幾分冷嘲:“還想著看月?嫦娥姐姐怎麼也不會喜歡你的!且不說你做的那些惡行,就是現在,這樣的你又哪一點配得上她了!姐姐自有結義兄長陪著護著,你就省了這份心吧。”
惆悵迅速轉為毫無波動的漠然。鏡前的四公主淚眼模糊地看著,一個聲音,一遍遍地告訴著自己:“我是在嫉妒……我是在嫉妒嫦娥……為什麼,他都到了這個地步,我為什麼還要說那些話傷他,我,我還……”
她還做了什麼?也許也不算什麼。她為他的眼神酸楚,為他的冷漠悲傷,為自己心中不知名的情緒光火,竟拿著手中的瓦罐,狠狠地砸了出去,沒有傷到他,卻讓水流了一床。站在原地喘息了一陣,四公主再也受不了這種說不出的感覺,轉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