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他為何仍能如此篤定。
雖然三界之中,隻有她和他,才算得上是同類。
但這個男子的心,她從來就沒有摸透過——
那也難怪,女媧娘娘的神通法力,較之伏羲大神,始終是要遜上一籌的。
所以,就連伏羲大神煉就的法器,也自能睥絕萬古,成為理所當然的萬古一帝,她隻能做西王母。
玉帝的聲音回蕩在瑤池,她沒有細聽,想也想得出他會說些什麼——他和他的創造者伏羲大神一樣,最喜歡的,就是有關平衡的遊戲。她也好,老君也好,所有的人,都隻是他平衡遊戲中的一枚棋子。
她的思緒,又飄向那些久遠的過去。
共工怒,以頭擊不周山。不周傾,天崩地圻。
三界之中,誰也不曾忘記過這場災難,隻是,沒有人想過追究,不周山傾之後,天地,如何竟又安然無恙了?
七彩石,隻是濟一時之急,不能長遠。
這些往事,現在,除了她和他,再也無人知曉了吧。
其實,不周山傾,天不會墮,地也不會裂,隻不過那個上古大神,創造了天地,又想著毀天滅地,重歸混沌的那個古神盤古,他留在三界之間的神力,便也無法封印住了。
盤古是三界的始創者。
當生命開始在三界繁延之後,再不受始創者的控製,就算是盤古,也無能為力,以至於他一怒之下,想將所有的一切,抹去了重來。
存在過了,誰又甘於重歸虛無?
所以,盤古之死,便成了偶然中的必然。
但他遺留下來的神力,卻不是三界能承受得了的,於是有了不周山的封印,有了上古年代的安祥。
有生命便有爭鬥,失敗者最常見的心態,便是同歸於盡。
於是不周山傾。
不周山是死物,如果是活物呢?活著的法器來封印盤古的神力,那麼,還有誰能毀了去?
隻緣於伏羲的這一念,三界之中,才有了王母和玉帝,有了她和他。
王母還記得,女媧造人,不全是排遣寂寞,隻是為了創造她和玉帝,所作的嘗試之一。那些凡人,雖然一無是處,但是,她也好,玉帝也好,最初的生存,卻必須藉了那些凡人的肉身,以為爐鼎,慢慢壯大,以便成長到能完全封印住盤古神力的地步。
她和他都不會自主成長的,沒有哪個法器,可以不藉外力,自由生長。
凡人,便是鍛造她他的丹爐,而她或他幼年時的特異,卻又令那一對凡人夫妻,所撫育的後代再不平凡。
或象她的兄長木公,僅僅因為朝夕的相處,便間接獲得了無上的神通。
或象他的妹妹瑤姬,血脈傳承下去,天生就擁有異於常人的法力。
而她和他的孩子,如果再和凡人結合,後代就會產生變異,就象織女的兩個孩子那樣,死後物化成異物。
如果那兩個孩子再長大成人,再和凡人通婚,最終的結果,就是產下沒有一點生命跡象的法器。
所以她憎恨陰陽交合,憎恨私欲戀情,憎恨這種基於血脈的傳承。
隻因她和他,隻能徒勞地守護,在這個傾注了古神全部心血的世界裏,麵對著無數生命的更迭與輝煌,卻永遠不能擁有真正的存在。
她和他,甚至連木石都不如。
就算木石無知,但久久受日精月華薰陶,慢慢地,便會有了意識,修練出知覺和自我。從此不論得道成仙,還是淪落為妖鬼,因修行而獲得的自我,都已成為真正的生命。
而她和他,能力來源於盤古神力,知識來源於古神封印,兩者相輔相承,又相互鉗製。
這種鉗製的後果,便是她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所有生命的每一點絲微悲喜,也能清楚地明白,這悲喜代表什麼,自己該作何應對。
但卻永遠不能體會到這些悲喜的具體感覺。
所以注定是死物,無論守護著三界的生命多少年,她和他,永遠隻能是,無從擁有情感的死物。
隻不過,女媧的修為既遜於伏羲,在抵銷盤古神力負麵的影響時,終還是略有一絲破綻。
那就是盤古神力中,未完全消泯去的,對生命的憎恨。
她有著強烈的偏執,對所有威脅到她的人和物,也絕不肯妥協。
但他不一樣。
他沒有任何破綻可言。
舉重若輕,談笑自若,無悲無喜,隻有利與害,得與失的精確取舍——
這樣極致的完美,確保了昊天玉皇上帝,隻會選擇隱身於幕後,冷眼看著臺前眾人不知疲倦的演出,精確冷靜地守護著三界的平衡。
“娘娘,你或許也該反思一二了罷?天廷高高在上,與凡間隔絕得太久太久,未免會有些耳目閉塞,不恤下情。”
玉帝安靜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愣了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手上的血仍在流著,是的,是該去一趟凡間了,法器,是無法自主地修補損傷的,那些凡人……縱然賤如螻蟻,卻是她繼續生存下去的保證。
勉強壓製住傷勢,王母款款起身,向玉帝施了一禮:“陛下,經過此番浩劫,本宮深感近年來深居天宮,養尊處優,對三界體察不夠,因此請命下界做一世凡人,體會一番,經歷一番人間苦難。”
“娘娘聖明……”雷鳴般的諛辭夾在悠揚的仙樂裏,伴著眾仙妖們的歡呼之聲,勾兌出了三界未來,一片安寧太平的美妙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