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生活,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就算不如人意,仍是背負著這樣的罵名,但如果能看到娘和三妹的平安喜樂,對於他,同樣也是一種,渴求千年,值得小心珍視的幸福。
然而終究隻是幻想,幻想。他早就該知道,他是罪人,害死父兄的罪人,伸手可及的歡樂,永遠隻是水月鏡花的虛幻。這就是對他的懲罰,必須接受的懲罰,用他的死,換三妹的生,換一家人的團聚,換得多年前那個悲劇的不再重演。
就如伏羲兩千年前所言那樣,可以選擇做還是不做,卻不能拒絕隨之而來的後果——既是注定的宿命,也是他唯一的贖罪之法。
可這些,又該怎樣和她說呢?
“四公主,你知道嗎,我母親,瑤姬仙子,她還沒有死。”四公主仰起臉,越發不明白:“瑤姬仙子沒死?那……那你更不應該……”“不,我應該死,我早就應該死!”楊戩情緒似有些失控,在室中來回踱步,越走越疾,“若不是我天生的神目,娘不會被發現,不會被抓走,爹和大哥也不會死!三妹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和我流落江湖,衣食無著!”
一下停住步子,楊戩捏緊手掌,不願回憶的痛苦再一次湧上心頭,像是忘了四公主還在身邊,仿佛隻是說給自己聽,低沉地道:“是我太大意,我以為劈開桃山就能救出娘,能還給三妹一個母親,沒有想到……”三聖母站不住身子,一下子坐在了榻上,“不,二哥,不關你事,你是為了救我,是我的錯……”
楊戩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天可憐見,娘竟沒有死,我還來得及彌補,這一次,我再也不能失敗。”說道此處,楊戩本已暗淡的眸子,爍出了幾星光芒,卻轉瞬即泯。
“可是救出了娘之後呢?”楊戩有些失神地望著室頂,仿佛看見遙遠年月裏那雙帶著怒火的眼睛,“無論如何,我都是她眼中害死父親和大哥的孽子,我又要如何麵對她,如何……”四公主不知其由,眾人卻是明白,三聖母更是哽咽難言:從一開始,就是因為她,二哥這幾千年的歲月,原來都是負著這樣沉重的罪責……
“三妹,她從沒吃過那樣的苦,我讓她一人在山下呆了二十年……我再沒想到會是我,會是我……”楊戩原隻是想訴說一些心事,但一提起此事,深深的歉疚讓他失去冷靜,失神地看著自己雙手,“竟是我,讓三妹嘗到和娘一樣的苦痛……就算成功又怎樣,不能看著獨子長大成人,這會是她永遠的遺憾,我永遠無法彌補給她……”
右臂上的某處,灼灼燒痛。楊戩撫上右臂,嚙血為誓的痛楚,綿延千年。“我曾經以為,身上痛了,心就不會再痛,後來才知道,那是多天真的想法。隻有死亡,……”又是一陣疲倦,浪般襲卷了楊戩的身體。楊戩覺得眼皮澀重,偏偏胸中諸多煩亂,就算想閉目片刻養神,亦是不能。楊戩心中苦笑,“不,連死亡都不能給予自己慈悲的安寧……恐怕要待到魂飛魄散,那才真是無憂無慮,無哀無痛……”
“真君。”四公主看著楊戩,顫抖著聲音輕喚了他一聲。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悲傷,那是深深烙在靈魂上的慘痛。
哀哀的啼聲,令楊戩心中一凜。時局如此詭詐多變,他絕不能任由這種頹廢繼續下去。他本不懼死,但是他不能輕言“死”字。隻因大事未成,他縱然以死相謝於地下,亦會含恨九泉。
鏡外四公主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一邊的龍八越來越擔心,卻怎麼也安撫不住。他一咬牙,幹脆橫下心一掌擊落,將姐姐劈暈了過去。他揉揉鼻子,半是解釋半是自言自語地道:“我姐……這樣不行,還是讓她睡一會的好。”聲音越說越低,最後的尾音咽在了喉嚨裏。沒人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有嫦娥過來,默默將龍四抱回懷裏照顧。
再看鏡中,那裏的四公主已止了泣聲,飄向前勸慰楊戩道:“你不要這樣,過去的事不能怪你。我想瑤姬仙子是你親生母親,她一定能理解你。三聖母那,我會勸她,她一向溫柔又善解人意,知道你栽培沉香的苦心,也一定會理解你的——你不要總一個人自苦,我會支持你。你答應我,一定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