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堆衣履,都代表了一個曾不可一世的宗主修真。隻是他們沒有他的幸運\,沒有能力沖出這座古神為他們備下的巨大墳場,隻能由著真元耗盡,成為新秩序的犧牲奠品。
“連魂魄都不復能存在了,死在這個地方,魂魄與身體一樣,都會化為虛無。修道是為了解脫自我,可如他們這般,連以大法力逆回時空,都不能令他們復生的永遠消亡,會不會才是真正不留餘步的自我解脫呢?”
老君感慨地低語道,伸手拍拍身邊這塊黑黝黝的巖精。至人無夢,但將他的話都奉為圭阜的門人弟子卻從不知道,多少年來,身為道祖的他仍然有夢,這塊貌不驚人的巖精,曾一次次地引他重歷著噩夢,在汗濕衣衫的恐懼裏驚醒,然後,坐待天明,再難安枕。
楊戩也在打量四下情形,封神時見熟了的一些麵容從記憶深處湧出。倔強狂傲如通天,溫文沉穩如元始,和善易親如太乙,無一不是神通睥睨三界的大羅金仙,卻是連轉世重生的機會都永不復有,甚至不如那些生死海裏,流轉無休的普通凡人。
一地零亂折射出的,或許,也將是他最終的結局?
時、地不同,殊途而同歸。三千年的掙紮,卻隻是既定的宿命,是清醒地走向這既定結局的過程……
他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似要吐盡心中所有的感慨和紆鬱,目視老君,問道:“看來道祖已找到合適的材料。卻不知兜率裏提到的那些煉石法要,老君有沒有要補充的地方了?”
老君回過神來,突然微笑了一聲,道:“自然沒有。不過,七彩石雖善封存一切,但卻比不得巖精堅固,受外力重擊時極易毀損,想來那也是神王兄妹不敢藉它長期封印盤古神力的原因了。”
楊戩一笑,道:“是以你不肯與我同時出手,怕的便是法力相沖,會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老君已恢復了平素的神情,冷冷地道:“你若不信,那也不打緊,大不了你我入寶山而空回。但沒有七彩石為證,新天條就算推出,也不能令天廷那兩個死物承認。百般圖謀\,一切依舊,可惜啊可惜!”
楊戩淡然道:“你不必相激,如何自處,楊戩心中有數。但老君的自處之道,卻也須三思而行,陣外那隻灰兔,仍不失為道祖的前車之鑒。”上前盤膝而坐,額間銀芒閃爍,神目張開。
玄魄巖精,水火不侵,五金不入,就連三味真火,也難損它分毫。唯一能煉化它的,隻有法力精深的上仙,逆行內腑五行催動心火,以自身真元為薪,將心煉之火形諸於外,熔去巖精裏斑駁的雜質,才能得到至精至純的七彩聖石。
心火發動,楊戩臉上一白,隨即紅如塗丹,卻又透出青灰之色。額間神目中光華漸濃,凝結如實物,時伸時縮,激射至巖精之上,如銀色火苗般地將整塊巖精都攏罩其中。又過了片刻,光芒眩耀如日,隻映得洞天中霞輝閃爍,說不盡的千般祥瑞,萬道靈光。
老君退了一步,護體真氣暴漲,護住周身。心煉之火與別物不同,剛猛霸道,離得太近,就算以道祖之能,也自奇熱難當。三聖母心中擔憂,想上前靠近哥哥,才一接近,如被火炙,痛呼一聲,踉蹌退後,全仗沉香扶持才不至委頓在地。
反手捉住兒子手臂,三聖母惶恐地問道:“老君……老君並沒說過煉石時,按訣發動的心煉之火會如此強橫難當!他……瞞下這一層是什麼意思?”沉香鐵青著臉搖了搖頭,卻不說話。煉石的過程必然兇險無比,老君若肯和盤說盡,那才真是怪事一樁。僅是在炙熱裏多受些煎熬麼?還是會有其他更危險的境遇?
楊戩額上汗水滲出,尚未滴落,便化為水氣蒸發無影。熱氣騰起,身上如蒸熱霧,神目卻是銀芒如電,心火噴出,燃燒得越發猛烈。原本黝黑的巖精,在火下漸透出五光十色的異相來,彩華燦爛,耀眼生輝,卻又生出宏大無匹的吸力,竟是以心火為導,如鯨吞龍吸,將楊戩尚未轉為心火的真元法力,徑自噬入彩華之中。
這變故突如其來,轉瞬之間,無法形容的疲酥乏力便襲遍了周身。楊戩悶哼一聲,伸手按在地麵,勉強維持著不至癱軟在地,隻覺口幹舌燥,似乎所有的水分,都已在心火的炙熱中揮發無存。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難受到了極點,心跳更急如萬鼓雷動,似要震穿胸口,生硬硬地嘔將出來一般。
他竭力維持著神識清明,一邊盡量抗禦住這幾乎無從與抗的吸力,一邊催動真元,加速煉化的過程。但連呼吸都分外艱難,隻想著就此沉沉睡去,意識裏的一切都接近了麻痹,眼前的光與影,聲與溫,都如虛幻般地飄渺不定。唯一能確定的是鋪開蓋地的黑暗,正從心中彌漫出來,帶著極度疲累,慢慢地湮滅著所有僅存的清醒。
張口向舌上咬落,一陣劇烈的疼痛,助他暫時避開了沉沉黑暗的侵攏。他費力地掙開雙目,映入眼中的,卻是道祖那張童顏,在鶴發的襯托下,嬰兒般的紅潤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