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蒼鬱峻拔的山勢迎麵而來,華山已到。楊戩並不急著發動咒語罩山,降了雲頭,落在一處山坳,三聖母咦了一聲,認得那是自己敕封的聖母廟舊址。
舊址早荒廢了去,隻餘了殘垣斷壁,折梁破案。楊戩穿行其中,若有所思。半晌,在一塊殘壁前停下腳步,伸手拂去積塵,現出斑剝的碑文來。三聖母鎮守華山時,對百姓們照顧得頗為周到,還願感恩的石碑,嵌滿了大殿的墻壁。那時,每逢哥哥來華山小住,楊蓮便會拉他去看新添的碑文,興高采烈地講述著來歷。
纖手皓如脂玉,婉約的聲音,嘰\嘰\喳喳地一刻也不肯停。三妹總是愛挽著他臂膀,賴在他邊,吐氣如蘭,渾不怕哮天犬和一幹鬼判鬼吏的掩口竊笑。
可惜那個時候,來華山的次數屈指可數。總想著,有朝一日,母親回來了,一家人真正地團聚。再不管什麼天廷,築幾間小屋,砍薪種田,就象多年前的那樣……為什麼竟沒想過呢,那樣的幸福,他如何擁有得起。又如何,有這個可能去擁有呢?
三妹,早知如此,二哥真該每天都留在華山,好好守著你,看盡你所有的顰笑和嬌嗔……
心中忽然大痛起來,楊戩合上雙目,一霎之間,疲憊無力的感覺,壓得他幾乎窒息。
三聖母看看碑石,又看看哥哥,隱約猜出他在想些什麼。她不禁輕輕上前,象以前那樣偎到二哥身邊,感受著他冰冷鎧甲下熟悉的溫暖,沉穩的心跳。愧疚裏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讓她不願時光再向前逝去一分。“不要再為我付出了,二哥,我寧願在山下再被壓二十年,也不要你這麼苦著自己,蓮兒不配的……”淚水灑在鎧甲上,晶瑩剔透,卻更增了幾分冷意。
也不知站了多久,宿鳥歸林,山色漸漸昏暗了去,楊戩才驀然驚覺,輕嘆一聲,留戀地看了眼四周廢墟,回身向山下囚洞行去。
“原來發動乾坤缽之前,二哥還進來看過我……”三聖母看著楊戩飛上石臺,俯身凝望沉睡中的自己,忍不住哽咽起來,“為什麼睡得那麼沉,直到乾坤缽壓下時才被驚醒。我都沒能再看他一眼,我……我……”她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但人人都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麼。錯過這次,她再見到哥哥時,就是在龍八的婚禮上了。想到那時的情形,每個人的心,都重重地剌痛了一下。
楊戩抬手,似想喚醒妹妹,卻又忍了下來,許久許久,手輕輕落下,撫著她的麵頰,將幾縷垂在額上的亂發理好,目光隻盯著妹妹看,有憐惜,有寵愛,慢慢地,變成越來越濃的不舍與感傷。
“蓮兒,二哥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答應二哥,一定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千萬別再這麼任性。沉香還隻是個孩子,你要盡母親的責任,好好教他,關心他……是二哥對不起你,害得你母子分離了二十多年。隻可惜,除了這條命,二哥就再沒什麼可以賠給你了。”
低語聲回蕩在死寂的囚洞裏,淒愴如雪。三聖母暗暗垂淚,隻想:“為什麼要這麼說,二哥,為什麼你會這麼說,你……沉香傷你的事,你早有預料了是不是?可是,就算是現在,這一切還是能避免的啊!四公主活著,她能證明你的苦心,你為什麼不等沉香法力恢復之後,揭開真相,和沉香合作,而非要設計出那樣一個慘烈的局來?”
輕嘆聲中,楊戩終於離開了囚室。外麵,天已全黑,璀燦的群星在天幕上閃爍著,月色如紗,披籠\在迷離的山巒之上,如幻如煙。
身形沖天而起,玄氅直欲融入那浩瀚的黝黑天宇裏去。銀鎧上流轉的,是比星月更清冷絕望的微光。司法天神手中的乾坤缽飛出,淩虛疾旋,他深深地,最後看了一眼華山,再不猶豫,王母傳下的法咒吟出,忽然之間,身上光華爍出,化作繚繞的氤霧,注入乾坤缽中。乾坤缽陡然漲開,七彩光華沖出,與氤霧交融成一體,轉成奪目的殷紅,宛如燃燒一般。與此同時,缽身幻出一重虛影,收縮成朱果大小,射向楊戩神目,生硬硬融入他體內。
轟地一聲,震動千裏,缽口反傾向下,光華流水般倒瀉,整個華山,所有的鳥獸魚蟲,泉瀑草木,都於剎那之間,凝結不動,狀如死物。
楊戩半降下雲頭,在山側停住,再難向前半分。他伸手前按,光華宛如實質,按之不入,紋絲不動。他黯然一笑,手上法力潛送,臉色忽然蒼白,悶哼出聲。
鏡外哪吒失聲道:“好厲害的法器!連楊戩大哥都不能強行闖入。”近來鮮有開口的百花卻自搖頭:“真君這次卻是太過草率了。他就不能想個計謀\,先拖延下去?他這一發動乾坤缽,為沉香平添了多少麻煩?終也害苦了他自己。”
王母的諭旨雖然嚴厲,但楊戩手上也有她的底牌,何以甘願布下如此重大的障礙?疑問壓在心頭,看著楊戩穿行在漆黑夜空裏的身影,一時人人都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