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睜眼,他一時間竟有了些失控,失神地凝視著沉香的眸子。“和你們住在一起?”他輕輕重復了一聲,隱約的期待,從他鎖緊了的眉峰間漾開,仿佛飄泊多年的旅人,突然聽到熟悉的鄉音,見到了故鄉悠遠的炊煙一般。
楊戩的眼神,深邃如寒潭之水,沉香普一觸上,就有了一種窒息的感覺。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楊戩的期翼在他看來更象一種重壓。和這樣一個人住在一起?雖明知可能性不大,但突如其來的壓力,讓他一瞬間竟忘了所有的目的,脫口而出:“如果你不想的話,也可以跟哮天犬在一起過平凡的生活。”
投過來的目光,突然便多了一些什麼。似了然,似解脫,又似綻放的曇花,安靜地飄零了去,再也挽留不住。楊戩輕輕低笑一聲,心瞬間冷得透了,聲音卻風淡雲輕得全無情感:“我已經過了兩天平凡的生活,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餘下的話,不能說出口,他在心裏悄然補充著,“沉香,我的外甥,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不成熟啊。隻一句話,就讓之前的做作盡數付諸東流。隻是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掩藏真實的心意,意圖打動我這樣陰暗冷酷的惡人——”
徹底埋葬心底一瞬間的軟弱,楊戩靜待著沉香開口,同時也凝神默算各種可能。積雷山救出百花,按理沉香已該上天廷麵聖。既找來這裏徒費唇舌,必是什麼地方橫添了枝節,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
沉香有些沉不住氣了,比耐心,他如何是楊戩的對手。想著楊戩方才的失態,他隻當已鋪墊得差不多,說道:“舅舅,這趟撞見四大天王做惡,其實也不全算是巧合,我這一路行來,原本就是在尋找你的下落。”
楊戩嗯了一聲,不置可否,沉香道:“一則我們放心不下,你當日傷勢不輕。二則……二則是想請你上天廷一趟。王母要殺你滅口,為人為己,也該是你說出真相,指出幕後主謀\的時候了!”頓了一頓,又道,“隻要你肯說出真相,就再不必擔心事後的追究,李天王定會聯合眾仙,奏本力保你的平安。”
李靖?這傻小子,又是被李靖拿來當槍使了嗎?楊戩深沉地笑了一笑,想是李靖積雷山掰倒自己之後,卻未拿到夢寐以求的司法大權所致吧?所以才借口王母在釋放三妹的事上再三推托,騙沉香來逼自己上天做證與王母反目,好一舉接管自己在司法天神任上經營多年的勢力。其中的關竅,豈是沉香這種局外人能夠明白的?
沉香見他默然不語,隻當他是愛護麵子,勸道:“二郎神,事已事此,你失去的是再也拿不回來了。若是借這個良機下臺,既能化解舊怨,又能彌補你往昔種種錯失,何樂而不為之?李天王為人正直,素剛正不阿,他既願意為你出頭,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何必這麼固執己見,自毀生路呢?”
“我就知道,你們沒那麼好心來救我。”
楊戩垂目注視手中的空杯,聽沉香一字一句地點明著來意。是了,在沉香和三妹心中,不咒自己得到惡報,就已經是最仁慈的想法了。總不成還指望這孩子,真正將自己當成一家人來看嗎?不想多說什麼,他隻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微帶著不可辨的痛楚。
沉香緊咬住牙,將痛悔深深地藏回心裏。自己的事自己清楚,這些話沒一句實在,隻是想著怎樣才能騙到舅舅。至於騙動他上天之後,會落個什麼下場,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過。路上甚至和丁香用此事說笑,說二郎神最輕的處罰,也是要貶回凡間。到時約上八太子,有空便去找他的麻煩,看他拿什麼臉見人。
平定一下情緒,沉香想起來,自己這時被舅舅的話嗆住了,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正惱火間,一直悶著的康老大氣沖沖地開了口:“二爺,你別再固執了。別說司法天神不讓你做了,就算再請你去做,也沒有什麼意思了……”想是話說得太急,忍痛不過,伸手緊按住胸前的傷處。
楊戩神色不變,目光卻又是一黯。自己一時失策,累得老四等人陷身天牢。老大卻不計前嫌,拚死維護著自己的平安,以致受傷至此。這份情誼,自己如何擔得起,又如何還得起?罷了,索性激他一激吧,由他帶著怨懟離開,越早越好,免得再累他出事。
主意拿定,也不理會康老大的勸說,楊戩隻冷笑道:“這回李靖和哪吒高興了,我終於栽在了他們手裏,那些神仙也都高興了,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二郎神,居然會栽在自己親外甥的手上,還輸得那麼慘!不過我告訴你們,我二郎神一定會東山再起。”
“二爺!”
見楊戩全無悔過之心,康老大禁不住怒火上沖,咬著牙,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來,“你再這麼固執,兄弟,兄弟隻好告辭了!”
撣去袖上的浮塵,楊戩連眼皮都懶得抬起,接過他的話尾便是一聲冷嘲:“你不是已經走了一次嗎?”
“你……”
康老大粗重地喘著氣,傷口火辣辣作痛,滿腹的不甘與惱怒。幾千年的兄弟情誼,原來這二爺早不放在心上了?才為了他拚命,可一轉眼工夫,便要受他這般冷漠的嘲諷?再說不出話來,月刃戟權當成拐杖,站起身便要離去。
哮天犬見三兩句話便變成這樣,心中大急,一把拉住康老大的袖子,叫道:“老大,這當口你怎麼能走?你……你這是要去哪兒?”
康老大摔開他手臂,臉色鐵青,大聲道:“有沉香在,二爺不會有危險,兄弟我現在告辭,也算對得住他了!我回灌江口去,從此三界中的是是非非,都與我沒關係了!”又看了楊戩一眼,見他毫無反應,氣怒之下險些暈倒,按著傷口踉蹌著沖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