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富堅老賊留著用吧,我用不著!”
撂下這句,木子榮的手小心翼翼地繞過了那疊紙紮數位板,拿了幾疊火紙,想了想,又揣上幾盒紙做的金元寶。木子榮給先人從來都隻買火紙燒,他認為那些花花綠綠的冥幣寄下去都得算偽鈔,原因很簡單:上麵都印著偉大領袖的頭像,到閻王那兒能好使嗎?至於今年怎麼多了幾盒金元寶,原因也很簡單,黃金作為一般等價物,到哪兒都好使。
交了錢,店主將火紙和金元寶都給裝進一大黑色塑料袋裏,可能是覺著之前說的話冒犯了顧客,又往裏塞了兩捆印著偉大領袖的“偽鈔”,一邊陪著笑一邊遞給木子榮。木子榮本想將那兩捆“偽鈔”取出來還給店主,但看對方客客氣氣的,這遞回去怕掃了對方麵子,索性接過黑色塑料袋,道了聲謝,便朝街邊公交站台走去。
雖說陵園所在的山離工作室不遠,可也得兩站地的路程,加上天還在下雨,木子榮就幹脆坐公交去了。上了車,想尋個座,可這點正是上班高峰期,車廂裏滿滿堂堂地擠滿了上班族,眼見是鐵定沒座了,所幸隻有兩站地,站著不一會兒也就到了,於是就抱著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靠著門站著。車子晃晃悠悠開了不一會兒,駛到了下一站地,有人下車,木子榮側過身來讓著。這站地靠著郊區的一個創業園,在這裏上班的人不少,車上的上班族們全擠向車門,木子榮正想著等這幫上班族下了車自己尋個座,卻頓覺手上一輕,回過神來望向車外,一小夥子正提著自己的黑色塑料袋在雨裏發足狂奔。木子榮這才意識過來,自己上車就小心翼翼的把黑色塑料袋抱在胸前,那小夥子估計正好看見袋子上麵那兩捆印著偉大領袖頭像的冥鈔,以為木子榮抱著一大袋子的人民幣,這才動了歪心思。
司機剛才見著木子榮捧著塑料袋上車,估計也看到麵上的兩捆紅花花的冥幣了,見他傻在原地,開口小心地問道,
“追不?”
看著小夥子在雨中狂奔的背影,木子榮想下車去追,又覺得可笑,幹脆任由小夥子拿去空歡喜一場好了。想起剛才早餐攤那幫人聊的最近城中出現了變態殺人魔,木子榮更堅定了不下車去追的念頭,現在什麼人都有,要把那小夥逼急了,自己為了一袋子冥幣左臉被打進右臉裏,那就得不償失了。
聽見木子榮說不追,司機看向他的眼神裏流露出既惋惜又嫉妒的神色,那麼大一袋子錢,就隨便裝塑料袋裏,被人搶了說不追就不追了,這得多有錢啊!一腳油門到底,西山站到了。
木子榮空著手下了車,站在雨裏,望著不遠處霧氣縈繞的西山,
很是尷尬。
是上山呢?還是回去呢?本來之前在車上想著看山腳底下有沒賣紙錢的,但可能是因為下雨,此刻山腳下卻一處攤麵也沒有。
算了,來都來了,空著手也要上去祭拜下吧,萬一遇到有其他人來掃墓的,說點好話找人勻點紙錢也就對付了。
一路踩水破霧到了山腰陵園,一眼望去木子榮又傻眼了。輕霧繚繞的陵園中,除了鱗次櫛比的墓碑,哪有一個人影!這才想起來,這邊燒紙的習俗通常是在清明前燒,而且一般公司清明都得加班,大家通常都提前在自己家門口的樹根下燒了完事,誰有空專門跑這半山腰來燒紙的,更何況今兒天還下著雨,怕是陵園裏遇不上其他掃墓的人了。
不過既然都走到陵園門口了,怎麼也得進去,全當去給先人賠個不是罷。
打著傘走在一排排的墓碑間,一邊走木子榮一邊低頭想著,自己今天真該看眼黃曆再出門,怎麼這麼倒黴!正念著,鼻腔裏忽地灌進一股紙灰味,一抬頭卻瞥見不遠處一老頭,沒有舉傘,單披著件鵝黃色風衣,裏麵套著白色的t恤,灰色短褲提到胸前,腳踏一雙涼鞋佝僂著腰蹲在地上,正往化金桶裏一疊疊地扔著火紙。木子榮當下欣喜過望,倒了一上午黴,可算是遇上件好事了!
木子榮小心地走到老頭身後,
“大爺?”
老頭正專心地往化金桶裏扔著火紙,聽見身後有人說話,回過頭來看向木子榮。木子榮趕緊遞上支煙上前給老頭點上,算是打過了招呼。
“大爺,這是給老伴兒寄錢呢?”木子榮同老頭寒暄著。
老頭抽了口煙,沒有回話,隻是搖了搖頭。
木子榮見老頭不說話,心想總得把話匣子打開,不然怎麼跟人提勻火紙的事。於是又問道,“那…是給故友寄去的?”
老頭還是不說話,又抽了口煙,搖了搖頭。
木子榮有點捉摸不透了,不是給老伴兒燒錢,也不是給故友燒,難道是兒子去世得早?木子榮又上下打量了下老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大爺這是……?”
老頭這才又回過頭來,盯著木子榮,沙啞的聲音緩慢而有力地說道,
“我給自己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