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相視,我那顆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再起波瀾!
爹站在門框下,一身青衣把他的身影拉得更加頎長。他穿著普通的棉麻衣服,卸去了一身官帽,看起來比實際蒼老了許多,我哽咽著,強迫自己不要那麼傷感,眼淚卻不知不覺留下來,虛弱地喊了一聲:“爹!”
這一聲包含了我太多的情愫,有感動有感傷有委屈有難過,有我盛開過的年華,有爹意氣過的風發,有娘圍繞的溫暖,有尹臨走前的冷淡。
爹把我攬進懷中,道:“葭兒,是爹沒有保護好你啊!”
我放聲大哭起來。
我如何不知道這話真正的含義,隻怕他才是皇上對我最後的一個威脅。而今,這個威脅要自動地來找我,還要以獨特的方式逼我就範。
最是無情帝皇家,皇上,您果真比我想象的還要心狠手辣啊!
爹把我推進門裏,對著翠倚道:“翠倚,快收拾包袱,帶小姐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
翠倚征求地看著我。
爹怒了,抓起榻上的衣物胡亂地塞進包袱,嘴裏喃喃自語道:“葭兒,你趕緊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爹已經對不起你娘,不能再讓你也毀了一生!爹曾經承諾要讓你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就算是爹不在身邊,你也要過得好好的。銀子首飾就不要帶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翻開了我的首飾匣子,陡然發現裏麵空無長物,剩下的話戛然而止。
我不以為意,淡淡道:“爹忘了,我的首飾都讓五姨娘拿去貼補家用了。”
我沒有說得太過明顯,楊家落敗,家裏的吃穿用度還是支付得起的,畢竟也是這麼多年經商的人家。置於首飾,的確是被五姨娘拿去了,但不是補貼家用,而是進了她私人的腰包。而且據我所知,五姨娘在很早以前開始,就一直在虧空用度,那些賬簿上清晰寫明用在楊家的某些地方的銀兩,其實是五姨娘夥同了賬房管家給爹做的一副假賬目,而真實的錢財,到底流向何方,或許隻有五姨娘自己知曉。
那些錢財,比起爹在緊要關頭還想著我的幸福,實在微不足道。
況且,我不知道當爹知道他眼中美麗高貴的枕邊人其實一直在算計他的錢財在欺騙和利用他時,會是怎樣?我不敢想。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卻是爹不能所承受的,也是我不願意見到的。
爹使勁攥了攥我的肩膀,道:“葭兒,快走!往南邊走,隻要是去皇上找不到的地方,哪裏都好!”
我搖頭,我舍不得爹,更加不想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受我連累。我不停搖頭,一直說著我不走不走,卻陡然感覺到頭上一熱,跟著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馬車之內,身邊是一直跟隨的翠倚。我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麼,狂吼道:“停車,停車,我要回去!”
沒有人理會我,車夫把馬鞭一揚,馬兒吃痛嘶叫一聲,在筆直的山道上更加暢行無阻。
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鼻涕,我胡亂地朝門邊奔去,卻一次次被翠倚拉回來,她也哭著對我道:“小姐,如果您回去,不是白白辜負了老爺的良苦用心嗎?奴婢不會讓您回去的。”
我知道是爹給的命令,但是此刻想要回去與爹同生共死的信念占據了內心唯一的柔軟,我安靜下來,慢慢平息了喘急的氣息,盡量平穩地道:“翠倚,你我朝夕相處幾載,我是什麼性情你還不明白嗎?”
翠倚不依,一雙手攔在門邊,道:“這是老爺的命令,小姐不要為難奴婢。”
我無力地靠在車內,道:“如果這樣一走了之,爹有何三長兩短,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如果皇上因此遷怒立威立武,那我也對不起楊家的列祖列宗。我懷著王爺的骨肉卻不能待在他的身邊,是為不忠;眼看著爹受苦不能侍奉堂前是為不孝;為了苟活罔顧楊府幾十條性命不顧是為不仁;對著待罪的兄弟不聞不問是為不義。翠倚,你真的希望我變成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嗎?要是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安心活著,更加不會原諒自己。”
翠倚眼圈通紅,含淚道:“小姐……”
“我們回去吧,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皇上隻是要我進宮,並沒有要我性命啊。翠倚,我不想我的一生充滿遺憾,就算此行凶險萬分,我也不想有何遺憾。
“小姐,您別說了。”
“我已經失去夫君,失去了娘,我不想再失去爹,更不想讓你拚了命想侍候的我是這樣一個無情的人,翠倚,你也不想我變成那樣,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