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舊人妝(2 / 2)

就連爹也直誇立威有他當年的風範。

翠倚正在倒著茶,突聽此聞驚得差點摔了茶盞,我借機打發她先回屋了。

事到如今,我爹寵妾滅妻,重庶輕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大娘是個身子弱的,早些年也不知是因為什麼讓爹記了恨,不過礙於是結發夫妻,始終保留著大房。她的兒子也就是我大哥,更是爹的嫡長子,成日隻會遊手好閑,爹早就對他不抱希望,留著幾個莊子鋪子供他終老罷了。所以其實大房,在我穿來甚至更久之前,早已形同虛設。

與大房有相同地位的,還有三房,我那位身子羸弱的二哥,我幾乎沒有見過,聽說也熬不了幾年了。

三哥,我的親兄長,自從親娘離世後也已遠走他鄉,不知歸期幾何。

曾經聲名大噪的鹽商楊家,就這樣破敗了下來,因為之前歿了兩位主子,大半的院子閑置了下來,傭人也跟著少了許多。

說破敗吧,立威現在又是在皇上手底下做事,真真是極為詭異的。

否則,五姨娘也不會那麼囂張跋扈吧。

畢竟現在爭氣的兩個青年男子,都是她的兒子,況且她還生了個女兒,聽說也已經美若天仙。

閑聊不久,廚房已經把甜點端上來了,我細細看去,精致的白瓷碗裏盛放著數十枚元宵,白如碧玉,香氣誘人。

爹吩咐著下人把湯匙放進碗裏,道:“今兒個我們一家人不要人服侍,自己動手,好好嚐嚐這些個元宵。”

爹話音一落,下人們都退下了,偌大的前廳隻剩下我們四人。爹率先舉起了湯匙,道:“既是元宵節,就該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立威立武,先敬你們四姐姐。”

立威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遞過茶,道:“我與六弟知道四姐姐身子骨還沒複原,不便飲酒。這是上好的竹葉青,我們兄弟以茶代酒,敬四姐姐一杯。前塵往事,四姐姐莫要再想,這裏永遠都是四姐姐的家。”

立武很是不高興,看到爹鐵青著臉,這才勉強站了起來,虛無地一笑。

我牢牢地握住杯子,將茶一飲而盡,道:“五弟說的話,四姐姐我都記住了。”

這裏永遠都是四姐姐的家。

這樣的話從立威口中說出,我竟一點不覺得虛假。看來爹是打定主意要把楊家交到他手中了。

至於立武,雙生兄弟,一母同胞,始終少了一份穩重內斂。

五姨娘的潑辣虛假我是見識過的,有這樣一位娘親,這樣一位不識大體的兄弟,楊家交到立威的手上,真的萬無一失嗎?

隻怕也是爹,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吧。

爹看著我們姐弟相處融洽,安慰地點了點頭,攪動著瓷碗裏的元宵,有些感慨地道:“你娘最愛吃元宵,可惜,她現在吃不到了。”

我剛剛收拾好的情緒瞬間分崩離析,因為愛吃元宵的不是被升了平妻撫養我長大的娘,而是那個把我生下來卻被我叫做姨娘的娘!

原來爹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竟然還裝作若無其事,早就知道還要不顧一切把我這個庶出的女兒接回家!

我看著爹已然蒼老的容顏,不禁想問,爹,到底哪一個才是你愛過的?

還是每一個你都愛?

你如此寵愛五姨娘,任由她每日光鮮亮麗地以女主人自居,為何提起我娘,你卻突然那樣的哀傷,哀傷到仿佛失去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

我娘,隻是你的舊人嗎?

用來緬懷的舊人?

可為何你又要那樣的疼愛我?

我轉身離去,捧著碗跌跌撞撞地回到“梅仙居”,我在這裏長大,也在這裏出嫁。

娘在這裏生活,梅仙居這不大不小的院落就是捆綁她一生到死的角落。

我現在又回來了,隻是再也看不到娘了。

房裏的擺設一絲一毫也沒有變過,我回來前翠倚已經清理過,見不到一絲灰塵。我輕輕觸摸著這裏的一窗一簾,往事像潮水一般湧來,很快就濕了我的麵頰。

我惱恨自己,明明現代就是個大學生,素描丹青都是必修課程,卻在穿來的這三年裏,沒有替娘畫過一幅畫,她的音容笑貌曆曆在目,可我卻一點也抓不住!

到頭來,也隻能,無語凝咽。

娘,女兒回來了,您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