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一波未平
望著哭泣的人群,我惶惶然。一條人命就這樣簡單的去了,活著的人永遠不知死去時刻的悲涼,死去的人,也永遠不會知道活著的人要承受怎樣的雨打風霜。
突然想起那一句詩:“慘慘柴門風雪夜,白發愁看淚眼枯”,如今,慘淡地變成“慘慘楊門失魂夜,青絲愁看淚眼枯。”
驀然間,無數張臉從我眼前閃過,我頓感一陣暈眩,幸好倚住旁邊的樹才能站穩。我爹由五姨娘扶著走來,他拍著我的肩,道:“葭兒,回去吧。”
我看著他日漸蒼老的容顏,兩鬢斑白的發,孱弱的身體,滿懷愴然,哀慟地哭道:“爹!”
我爹抱著我的頭,像小時候一樣拍打著我的肩膀,道:“別哭啊,別哭。”
說完自己也是哽咽了起來。我想起那時候他的聲音爽朗而動聽,如今卻是這番蒼老,再次悲從中來。
恍惚間一道人影閃過,我心裏一驚,推開我爹欲再次查看清楚,那道人影已然不見影蹤。
泄氣地一歎。爹隨著我的眼神望過去,所到之處都是正在整理白幡的下人,遂問道:“葭兒在看什麼?”
他的眼已渾濁,不複往日的清澈;他的發已漸白,不複往昔清亮;他的身軀逐漸羸弱,不複往昔神采。
是啊,我一直傷懷自己沒了娘,忽略了我爹也在同一時間失去了兩個女人,兩個枕邊人。無論他曾經是否真愛,那始終也是他的女人。隻是,他失去的兩個女人,到底是誰更讓他傷了心?
我看著爹已然不精氣的樣子,含在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的悲痛,如何會比我少,隻是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所以必須要撐住而已。那微微顫動的肩膀不是正好證明著,他其實比誰都要難過嗎?
難道要我告訴他,我的兩個娘親,都是死於非命,死在一場或者是被精心策劃過的陰謀裏?要我告訴他,我自己現在都毫無頭緒的幕後推手嗎?還是告訴他,他的女兒,臨親王府的側妃,此刻正陷入一場災難中?
我怎麼說得出口!
就讓他以為,我隻是為我娘的離去難過吧,反正娘也已經不在了,何苦讓他知道真相後擔心難過呢。就讓他以為,娘和四姨娘有了爭執,四姨娘一時想不開而自盡,娘由於後悔也服毒自裁吧。也好過,他繼續暗自神傷。也好過,讓他知道我並非娘的親女而憎恨起娘來!人已經不在了,如果還要被憎恨和中傷,不是太殘忍了嗎?至少現在這樣,他身邊還有個陪伴著他的五姨娘,至少,他還有可以支撐的力量!
“沒什麼,爹,我想去四姨娘那裏祭拜一下。”
爹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去吧。”
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塊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恍惚地走著,一股莫名的力量使我突然變得堅定起來,我告訴自己,不可以倒下,因為娘還等著我替她沉冤得雪!
月蘿,代替嬤嬤服侍娘的丫鬟月蘿,為何從一回來,我就沒有見過?
我記得上次還因為她,我責罰過翠倚。當時翠倚很不服氣,說覺著月蘿不懷好意,我當時以為她嫉妒月蘿,現在一想,她是什麼來曆都不清楚,我怎麼那麼糊塗讓她跟了我娘!
好好一個人,怎麼無緣無故憑空消失了?難道,她跟這件事也有什麼關聯?
思及此,我不免加快了腳步。
三歲的時候,我整天喜歡吃糖,纏著啞婆要糖,啞婆總也不給。我常常托著腮偷偷哭,四姨娘總會突然地路過,給我各種好吃的東西。
五歲的時候,我爬樹跌斷了腿,躺在床上直叫喚,天黑了窗格邊飛出一隻隻蝴蝶的影像,我暫時忘記了疼痛。
七歲,我出紅疹,臉上疙疙瘩瘩的,我哭著丟了鏡子,四姨娘就把自己的臉也弄花了,告訴我乖乖吃藥就會很快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