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約莫是冬日,下著好大好大的雪,世間白慘慘的一片。我不覺著冷,隻赤著腳站在雪地上,腳踝上鎖著條銀質的鏈,如牢裏的囚徒。遠遠的皇宮裏,喪鍾就這麼敲響了,一聲一聲,直震得人心膽俱裂。
我問自己,該去哪裏呢?
我沒有記憶,沒有靈魂,不知來處,亦無歸處。
我猜我許是個鬼吧,因為我腳下沒有影子。我晃晃悠悠地走了,卻有什麼在腦海裏快速地閃過,快到讓我沒法抓住一絲半毫。我一走動,腳上的銀鏈便輕盈地響起來,那突然的聲響讓我有一瞬間的驚慌。
我想,哪裏都好,但我得離開這兒,至於我為什麼會這樣想,抱歉,我自己也不知道。
於是我晃晃悠悠地,到了天界,天庭正舉辦著宴會,我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不請自來了。高高的主位上,天帝像吞了隻蒼蠅似的,綠著臉瞧我,氣氛在一瞬間結了冰。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站著,忽而腹中饑餓,一揮手,王母麵前幾個碩大紅豔的桃子便到了手中,我咬一口,隻覺著如同嚼蠟,沒半點滋味。
王母的臉也綠了,是真的很綠很綠的那種綠,她整個人都幾乎在顫抖,但她什麼都沒說。他們似乎都很懼怕我。這時一個白胡子長長的老神仙顫巍巍地拽了拽我的袖子,聲音哆哆嗦嗦:“這不是您該呆的地方,還是快快離去的好。”
我歪著頭,和善地問:“老神仙,你認得我?”
那老神仙哆嗦地更厲害,連連道:“不敢不敢。”
不敢什麼?不敢認得我?
我心下奇怪,卻不想多問,又瞧著這一殿哆哆嗦嗦的人無趣極了,既然他們說這不是我呆的地方,那我便走好了,雖都說神仙好,但橫豎我也沒瞧出個什麼好法來,倒是他們被嚇得好似下一秒就會歇菜似的。
從天界離開後,我又去了地府,見幾個鬼差正架著個五六歲的孩童,那孩子長得十分漂亮,唇紅齒白,一雙精致的桃花眼直勾人心,我看著,心裏枝枝蔓蔓似要長出什麼。我甩甩袖子,那鬼差便棄甲曳兵跑了一路,被丟下的孩子隻是哭,我被他哭得拔腿想走,他卻如烈士一樣撲過來抱住我的腿,涕淚橫流,全蹭在我黑色的裙擺上。他幹嚎道:“多謝壯士救命之恩,壯士救了我,我從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是丟下我我定詛咒你千刀萬剮永世不得超生!”
這樣對待救命恩人……
我忍了又忍,才沒有一腳踩在他如花似玉的臉上。
我和我的小跟班開始雲遊,小跟班一日千裏地長大了,有一天我從夢裏醒來,他忽的就變成了個翩翩少年郎,穿一身黑色的錦衣長袍,袖口衣擺滾著赤金的雲紋,舒展開的眉眼漂亮得不可思議。
我撿到我的小跟班第十四年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座山,山很高,雲遮霧繞掩著蒼碧青蔥,我被山間夾雜著花香的風一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似乎叫做初湮。
初是初始,湮是湮滅。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缺心眼兒的給我起了個這麼矛盾的名字。
我和小跟班在這座山上住了下來,我揮揮手,就憑空在山間建起了樓閣亭台,小跟班愛奢靡,我就讓那宮室極盡奢華,當然,這不是為了討好誰,不過我自己高興罷了。
彼時我忘了一切,心智也尚幼,我知道自己非常非常厲害,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十分不好,總是咳嗽,每個月圓之夜更是撕心裂肺地疼,從每個骨節滲出可怖的鮮血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有一隻血紅的右眼,能瞧見世間的一切軌跡,卻獨看不清自己,有時我會用這隻眼看看山間精怪的前世今生際會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