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初隨著人流走到大廳,劉應及其他夫人,家中老小已經跪滿一堂,瑩初隻能跟著跪在後麵。
韋伯候穿著一件紫色的大袍,上麵繡著幾條龍,平日都不見穿,想必是官服吧,瑩初跪在地上,低著頭,用眼睛的餘光打量著跪在她前麵的“父親”,隱約中,她感覺有兩道冷如冰霜的目光落在頭上,也不能抬頭看,隻能偷偷流著冷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瑩初就聽懂這兩句話,以下全是複雜得不能再複雜的古文,無外乎是一些褒獎劉應之類的話,這麼簡單的事情,卻要用古文迂回環繞,她在下麵跪得兩隻腳直抽筋,正考慮是不是使個眼色叫巧兒拿個蒲團給她,她的名字突然撞進她的耳朵裏。
“七千金瑩初,賢良淑德,才藝雙全……太後甚念,特召進宮一月,伴為左右,教以禮數……三日後啟程。欽此——謝-—”
雖然她平日最討厭古文難懂,剛才那一段她卻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聽懂了——以至於,公公的“謝恩”的恩字還沒出聲,她就突然抬起頭,眼光大刺刺看向那公公。
念詔書的公公從來沒有想過瑩初會這麼平靜而大膽地看著他,連“恩”字也忘了念,愣在那裏。
瑩初的眼睛瞟過那公公,落在他身邊一個同樣穿著紫衣的老宦官的身上,他顯然見過很多世麵,即使被她這樣一個絕色美女盯著看,目光依舊是冷如冰霜。
這個人,不容小覷,看他的衣裳,等級應該不下於韋伯候,甚至,會比韋伯候還要高,此時他已經換上一臉的笑容,扶起跪在地上的劉應,隻聽得他身旁的宦官叫了他一聲:“曹大人——”
賓果!瑩初在心裏默想,果然是仇家,曹穎的舅舅大人——曹華。
瑩初隨著眾人站起,忍不住四下打量。
說實話,她醒來這幾天見過的家人除了劉應和正室董夫人之外,再無他人。劉應,疼她疼得要死,像珍珠一樣護在手心;而董夫人,傳達給她的卻是無端的冷漠和排斥;這是兩個極端,讓她對家人這個詞既陌生又熟悉。
劉應擔心她身體沒康複,一直叫她像豬一樣躺在床上,誰也不準打擾她,今天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心裏暗暗嚇一跳,感覺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五光十色,目不暇接;沒想到,原來劉應家中原來如此人丁興旺,子孫滿堂。
當然,眾人的目光也遊離在她身上,歡喜的,討厭的,親近的,排斥的,各種目光交彙,瑩初感覺自己一下子又成了眾人免費參觀的公共景點,不高興地吸吸鼻子,她將臉轉過去,看向劉應這邊,隻見劉應含笑道:“曹公公,一路辛勞,請到廳上小坐片刻。”側頭使個眼色給身旁的一個婢女,那婢女會意,馬上領著這一行人前往東邊偏殿,曹華經過瑩初身邊時,有意無意地停頓一下,淡淡瞄了她一眼。瑩初順眉低頭,裝作沒有看見。
“夫人,準備一封一百兩銀子的錦盒和其他一些碎銀打賞。”劉應說完便轉頭別有深意地看一眼瑩初,匆匆往偏殿而去。
這一記眼神,瑩初至今記得清楚,就仿佛雕板畫一般,一刀一刀刻在心裏,那是一個父親要保護自己孩子堅決的眼神,就像暴風雨來前,老鳥用不甚豐滿的羽翼緊緊地將雛鳥護在懷裏一般。
這一刻,瑩初深深地感動起來,父親,這個詞語在她心裏一下子無比的偉大。
劉應一走,家中便有人發話:“都說紅顏禍水,人家紅顏禍害的別人家,我們紅顏倒好,禍害到自己家了。“
瑩初轉過身,眼神淩厲地看著發話人——是個女子,年紀比她大兩三歲左右,身形五官和劉應稍像,想必是她的眾多兄弟姐妹中一員。那人本來還想說什麼,見兩道寒光射來,嚅囁著嘴唇,竟不敢多話。
瑩初走出大廳,正要轉回“拈香居”,就聽見堂上一個聲音像鼓槌一樣敲在她心裏——
“好端端的一個家,被你弄得天翻地覆,本以為你死了會清靜些,沒想到你又活著回來搗騰,你到底安得是什麼心?”
霎那間,瑩初的臉色瞬間轉白又瞬間變回血色,她腳步在地麵沾了一下,又似沒聽見般,走出去。
拈香居內,一株桃樹搖曳生姿,零零星星已有些花兒經住寒意,婀娜地開了。
兩虎報子雙耳檀香爐裏,嫋嫋升著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