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8年冬,漢都洛陽籠罩在一片肅殺的寒意中,刀鋒一樣的風筆直地在城裏的大街小巷中掃蕩,不時發出愁苦的“嗚嗚”的嘯聲,像是想把這世間清理幹淨卻力不從心的樣子。
鋪著上好的方形青磚的禦道兩旁,象征皇家尊貴身份的紫薇樹痛苦的裸露著青黑的軀幹,冷風中瑟瑟發抖,當然,瑟瑟發抖不隻是樹而已,回陽街上的乞丐也在身體力行著。
街上行人少的可憐,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家店支著幾張門板,開出一小條僅供單人進出的細縫,從街上望進去,裏麵黑洞洞的倒有些嚇人,唯一歡欣鼓舞的是風中的簾招,有力的抖動著,黑色隸體的“酒”字格外醒目逼人。
鴻運酒樓生意一向不錯,即便是這樣的天氣,二樓雅座照樣有人光顧,幾個穿著長衫的老者安然坐在裏麵享受著鴻運第一招牌“妃子酒”。
這時,一輛馬車疾馳的輪聲卻打破了這種看似祥和的冷清,它飛一般從城西駛來,青白色的車頂上打著一方小旗,上麵有個圓形的圖章印,中間畫成日月的形狀。馬把式揮鞭如電,隻聽得“啪啪”擊馬聲不斷,馬車飛馳而過駛上寬闊平整的禦道,隻留下“倥倥”的車輪聲蕩在淒冷的街上。
雅座上首,一個五十左右的老者若有所思的拈了拈花白的胡子,悠悠吐出幾個字:“怕是天象又有大變……”
話音未落,同桌的幾個慌忙抬起頭,略帶驚恐的看著馬車駛過的方向。
“剛才那輛車挑著天象司的旗幟,隻是不知裏麵坐的是哪位大人,看它行色匆匆,怕是有重情要稟報皇上,不管內容是什麼,諸位怕是要小心了。”
在座的同時沉默了,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陷入深思。
在大漢疆土之西的一個荒涼的小鎮上,一個衣著襤褸卻眼睛炯炯的老人立在漫天的朔雪中許久,似是預知到什麼似的,近乎絕望的仰望著天空,也在沉默。
其實,沉默往往埋藏著深不可測的洶湧,隻要時機一到,定會泛濫成災,現在,缺少的隻是一個時機而已。
這位老者猜得不錯,坐在馬車之中的的確是天象司的人,而且是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中郎徐儉。
漢朝對天文學的注重恐怕是任何一個朝代都無法比擬的,任何一個天文現象都要驚動寶座上的天子,在天子背後,更有無數的天象學家含辛茹苦地支撐著這個朝廷的精神脊梁,漢朝專門設置了天象司,日夜監測天象,窺查天意。
徐儉年紀輕輕,但已經譽滿朝野,他祖父,父親,他,三代在天象司為官,有著深厚的人脈基礎,同時,徐儉從小耳濡目染,對天象有著異乎常人的敏銳和智慧,更甚者,早有人說他對天象的領悟已經大大超過了前兩輩。
一如今日。
他現在要去長樂宮北宮,他手裏緊緊得捏著一卷竹簡,就感覺這把竹簡像是他的命脈,他的心髒一樣,牢牢死死地捏著,從一出天象司的大門一直捏到現在,清瘦的手上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條條青色的血管紋路。
他的表情是凝重焦急的,即便是大冷天,額上仍布滿細細的汗珠,有一滴甚至順著眉角流下來,但他沒有在意,也來不及擦,隻緊緊拽著竹簡。
馬車一停下,他就馬不停蹄的往北宮急行,汗流夾背地趕到勤政殿,然而,一如既往的,年輕的皇帝並沒有坐殿,接見他的是大宦官曹華。
“下官想麵甄皇上!”徐儉照例行跪,膝蓋貼近冰冷的地板時,他心裏打了個抖。
“皇上今天龍體違和,由本官代理政務。徐中郎可有急事呈奏?”
堂上的聲音夾纏著漫不經心的輕蔑刺進徐儉隱怒的心,餘音繞梁。
徐儉留下呈折,含怒而去。
這種方式是無奈的,他隻是個中郎,如何能和處心積慮鏟除異己的曹華相鬥?大漢或許真的如上天所指,大勢已去。
寒風中徐中郎的腳步沉重。
若幹年某一日,一個身著粉色宮裝的女子偶然之下將徐儉的呈折撿出來,感歎良久。
已經開始泛青的竹簡上,清晰的寫著:朱雀北移,次年天將有大變,天降異人,得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