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生不同寢死同穴(2 / 3)

隻是,那人影似乎習慣了這最底層的劣質生活,也或許,他早已經對一切外在的享受或折磨都麻木了。

那人影走進的小旅館是街道上一家很不起眼的店麵,門口“歡迎光臨”的閃光燈像是苟延殘喘的淘汰品,四個字的燈線沒有一個完整,缺橫少豎地大喇喇招展著它的怪異,好像垃圾站裏肢體不全的服裝人形架子。殘缺的燈光,俗氣的顏色,麻木地閃動,一閃一閃站在半新不舊的門邊,更顯清冷。

小旅館的門半敞著,迎麵是一個簡易的迎賓台,迎賓台後麵,胖胖的中年婦女身上卷了一條看不出本色的厚毯子,窩在牆邊狹窄的舊椅子上鼾聲震天。即便已經睡熟了,中年婦女依然時不時吧唧吧唧厚厚的嘴唇,不知道在夢裏吃到了什麼從沒見到過的山珍海味。

小旅館的條件很差,住在這裏的人不是落魄的商人小販,就是舍不得花錢的農民工,每天流水一樣的人來人往,不會讓任何人多看一眼。

糟糕的隔音措施,讓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夢囈聲在夜裏格外清晰。那人影似乎習以為常,無聲地進到房間,關上房門。

“啪”地打開燈,牆上的電燈泡發出微弱的橘色光線。

房間很狹小,一張窄窄的床,一套掉了漆皮的桌椅,一雙不知道已經被多少人穿過了的舊拖鞋,一台根本不能看的老式電視機。房間的角落裏是個狹小簡易的衛生間。

那人影身形矯健,很顯然是個年輕男人,背影高瘦筆挺,身姿俊秀挺拔,盡管身上的衣服很廉價,但依然能隱隱感覺到男人一定極具昭華,出色得與這簡陋拙劣的小旅館、甚至周邊灰蒙蒙的市儈格格不入。可是燈亮後才發現,這人影居然隻是一個滿臉褶子、頭發灰白的“老”男人!

看清男人膚色暗黃的褶子臉後,很難讓人將他與之前數次潛入三合會據點竊聽消息、輕易奪人性命而不被察覺的矯健人影聯係起來。

隨後,男人脫了衣服,露出白皙如同上好古玉般的身體!

這是一具處優養尊的身體,盡管此刻瘦削得骨骼分明,但那份優越的白皙卻一瞬間讓房間裏的燈光都黯淡了不少。

男人很瘦,全身上下除了高高的骨架,隻剩一層薄薄的肌肉覆蓋在骨架之上,兩條筆直如標槍一樣的腿成了一雙撐旗的長杆,瘦得驚人。

往上看去,男人的腰腹上有兩道猙獰的巨大的疤痕橫跨腰際,從疤痕的顏色上來看,恐怕已經時間很久了,但直到現在依然顯得深重駭人,讓人很難想象出當初受到的傷該有多凶險!

再向上看,白皙的脖子上是一張暗黃幹枯的老人臉,和身體的優越形成詭異的反差,天壤之別。

把衣服隨手扔到牆角肮髒的垃圾簍裏,男人走進狹小不過兩平米的衛生間,對著盥洗池牆上凝固著斑斑點點汙濁的半塊鏡子,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那張蒼老如同六十歲老人的臉,抬手從耳後慢慢撕下一層類似於薄薄膠質的東西。

比電視中女人們最愛的化妝術更神奇,那張薄如蟬翼的膠層下,竟慢慢露出年輕硬朗的皮膚,白皙,朝氣,與他身體肌膚的優越出眾完全契合!

水龍頭不斷衝洗著,被扔在盥洗池裏的膠層經過水流的滋潤,快速融成一團,然後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軟、融化,最後變成焦糖色的一堆粘稠狀,順著水流被衝進下水道,沒留下一絲痕跡。

男人再次抬起頭時,鏡子裏出現了一張名為顧知航的傾國俊臉!

誰都沒想到,同樣失蹤了兩年之久的顧知航會出現在南方這個混亂吵雜的小城鎮,更不會想到,曾風華絕世的顧知航,竟會滿頭花發!

沒錯,這個年不過二十七歲,正是最具魅力時刻的男人,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雙鬢更是全白,一眼看過去,這個依然韶華出眾的男人滿頭灰白,詭異得讓人不敢接受!

這頭灰發並不是刻意染出來的,而是在這兩年的時間裏像步入古稀之年不可逆轉的衰老一般,慢慢地一點點變化。曾經的黑亮光澤不再,發根好像突然失去了生命,退去象征著生機的招展色澤,逐漸枯死。

顧知航卻毫不在意自己會變成這幅鬼模樣,眸子裏的冷淡比兩年前更盛,甚至往深處看,深褐色的眸子裏仿佛失去了光芒的照射,被黑暗完全吞噬,終於成了兩處死寂的墳墓!

衛生間裏除了牆角一個陳舊得布滿斑斑鏽跡的花灑,再沒有其他洗浴的設備。

旅館裏沒有熱水,花灑裏流量不大的涼水淋在身上,涼徹心扉,即便是溫度向來偏高如G市在這個季節也讓人難以接受這冰涼。

顧知航卻麻木地衝洗著自己,好像已經感覺不到這世間的冷暖溫度。

隻是,心髒和意識縱然已經冰封,可肉體卻依然處在這蒼白的世間無法逃離。

冰涼入肺,顧知航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不由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咳著。

深夜中,這陣咳嗽聲傳得老遠,不知哪個房間被驚醒的行人迷迷糊糊咒罵了一句“癆鬼”,翻身蒙頭睡去!

咳嗽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停下。

髒兮兮的地板上,幾大片鮮紅的血被冷水衝淨,快速流走,牆上被濺上的鮮紅卻觸目驚心地濺在廉價的白瓷片上,慢慢滑下一道道淚痕般的血色。

原本泛著病態黃的臉此刻透出幾分駭人的白,顧知航忍不住捂了一下狠狠鈍痛的胸腹,粗粗喘著氣,有些力乏地倚著牆,用手抹了下唇邊下巴上咳出的血漬,用水衝淨。

受涼的身體依然在斷斷續續低咳著,時不時仍有鮮紅的血咳出。顧知航卻不在意地繼續衝洗著冷水,絲毫不顧及自己兩年前致命傷始終未愈的身體能不能經得起他這般糟蹋。

啟明星剛剛升起,外麵微微傳來些許動靜,早起做生意的小販們即將開始一天的辛勞,小旅館內失去伴侶的人兒卻剛剛躺下。

躺在窄窄的床板上,顧知航睜著雙眼不敢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