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廣闊,霧靄縹緲,這日黎明的天與地已不是尋常的色彩。眼前一片上白下黑,深沉和迷蒙之間說不清界線在哪,正如互斥互融的陰陽二極。兩位少女模樣的小仙浸在一處幽靜山坳的溫泉裏,暖和的泉水使她們全身漸漸完全放鬆,加上被這神秘的景象包圍著,過了少頃她倆便一前一後安然睡去。
桃之宿醉未醒,本就是被晏語強拉過來,這會兒自然睡得很沉。隨著胸口起伏,她口中甚至帶出輕微的喏嚅聲,煞是嬌憨可愛。而晏語也不複先前那般心情紛亂,就她靠在自己肩上的腦袋依著,神情亦是舒展。
也許清醒的時候以為自己身在夢裏,於是睡著了之後便再沒有夢境。這一覺她二人都睡得十分香甜。等被刺目的光線晃得再度睜開眼睛時,已是日上三竿了。想必陣雨過後,很快就出了太陽,陽光驅散雲霧,又還給青丘的族民一份天朗氣清。
晏語難得這樣憊懶,她活動了下筋骨,輕輕推醒桃之,在雲上捏訣烘幹了兩人身上的水汽,心滿意足的對好友笑道:“好久沒有睡這麼踏實過了,咱們趕緊回去罷,一會兒叡奴劭均該找我們了。”
桃之這一早卻被她弄得稀裏糊塗,揉著腦門思索道:“我覺得我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咦……這是哪裏?我們怎麼睡在這兒的!”
“昨晚你喝醉了發酒瘋,非要我帶你來看釀菡萏醴的暖芯荷,看完了就走不動睡在這兒咯。”晏語心道果然那霧景除了自己並沒有人會欣賞,包括自己最好的朋友,遂也不多加解釋,蒙混兩句拉著她折返回去。
晏語出生時已沒有近親,從小就自己一個人生活,因此沒個固定的居所,總是由著性子東搬西跑。先前埋酒的地方其實算不上什麼故居,隻不過是她偷跑前最後的落腳處。於是這次攜好友回來,便與他們一道住在大長老安排的小院裏。
從溫泉回到小院並不太遠,差不多一炷香時辰便到了。晏語隔著老遠就看見無夷長老和劭均正坐在院裏下棋,敖叡也在一旁觀看。
敖叡平時沒個正經,嘴毒更是一絕,好不容易安安靜靜站著看會兒棋,才總算有一次不負他那頎長挺拔的身姿和冰琢玉雕的五官,顯出一身龍宮殿下的雍容氣度。桃之和他打鬧慣了,還沒見過他這種認真的表情,乍一瞥之下竟然心頭微跳,隨後又暗罵自己一聲酒喝多了瞎了狗眼,今天竟覺得娘娘腔有點好看。
和大長老對弈的劭均自然不必說,他父親蒼梧山神乃是香樟之靈,天生的儒雅端直,加上東樵宮教養嚴格,劭均自幼便養成了這般謙謙之態。晏語在今晨的霧夢中寧神定心了不少,眼角餘光掃到他,也不再避讓克製,由著自己小小的悸動在懷中跳躍。
他二人一坐一立,或鍾靈毓秀,或仙姿玉質,皆是小仙中的翹楚。不過麼,當晏語桃之同時望向坐在對麵的大長老時,頓時覺得他倆真是不夠看啊……
青丘有六位長老,大長老無夷執掌族務已有二十來萬年,乃是眾長老中資曆最深的,連現任國主見了他也得用尊稱。可他除了滿頭如絲銀發以外,沒有哪一點看起來像有數十萬歲,相反較之跟前兩個年輕人,更稱得上風姿綽約,氣度高華。因他上神的仙力龐大,周身竟似泛起柔柔光暈,幾位小仙適應了他的仙力後不再覺得威壓震魄,倒稍微能體會著些晏語那種依傍在強大羽翼下的安心了。
桃之偷眼看了看晏語,心裏偷偷嘀咕:你們天狐一族美貌誠不我欺,連幾十萬歲的老頭兒都長這樣,什麼優勢都給你們占盡了誒。
她倆嫋嫋從雲上落下,恰巧一局玲瓏棋畢,晏語巧笑嫣然道:“太爺爺怎麼來了?”
無夷長老把玩著一顆棋子,亦笑道:“幾位長老聽說你回來了,都記掛得緊。正好,有的事情要準備的,也該準備起來了。大家想三天後在宗祠裏正式見見幾位小朋友,雲芝丫頭便支我來問你。”
天狐一族數不過百,血統高貴者如九尾的白狐赤狐,更是渺渺可數。青丘長老一職雖是賢者當任,可尋常族人天資有限,往往不如這兩支修行精深,以致六位長老多半就在幾家人裏輪轉。六長老雲芝正是無夷的堂侄女兒,所以無夷稱呼她作丫頭,不過若按輩分算,雲芝長老也是晏語的奶奶輩兒了。
大長老的話雖說的含蓄,七彎八拐繞了好幾個圈,可在場幾位哪個沒聽懂?晏語霎時紅了臉,前所未有的露出一副小女兒情態,撒嬌羞道:“太爺爺不是說有什麼事都不急麼,怎麼這會兒倒來催我了?”
無夷身量不高,仔細看來五官也屬文秀一類,這樣的相貌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隻怕容易顯得陰鷙,偏偏生在他身上,便令人覺得溫和可親。他灰藍色的雙眸看著晏語,其中盡是寵溺:“太爺爺不是催你,隻是劭均把你們怎麼遇上的事都告訴我了,想來你心裏該已經有個鬥量,這才過來征求你的意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