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怡然自得,我倒是不知所措了起來。但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總覺得這和尚有些古怪,盡管他這個樣子和我相比完全處於弱勢,看上去也是一副弱質無害的樣子,和他對視的時候心口總有種莫名的驚慌恐懼,沒來由的提醒著自己最好離他遠點。
心念電轉間,我穩了穩神,冷冷瞪了一眼小寧子,沉聲威嚴喝斥,“大膽奴才!這是了緣聖僧,還不快給聖僧鬆綁。”
小寧子看到我進屋臉色沉下來的時候就開始有點哆嗦,聞言趕緊低頭喏了一聲,惶恐的上前給了緣鬆綁。卸下繩索後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我一眼,將繩索扔給一邊小公公,畢恭畢敬的給了緣奉了茶,然後哈腰退到一邊垂手肅立。
我理了理披帛,命侍女打起簾子,轉身走到廂房朝南擺放的主座上安然坐下。開元寺雖然常接皇族拜佛,卻一直聲稱自己乃佛門正宗苦行生涯,廂房一概簡陋無華。即便在我出發前,楚陽細心的吩咐侍女帶上描金線素紋的軟墊,我依然覺得這座位咯的人渾身不舒服。而更讓我不舒服的,卻是這個和尚。
他太從容自在了,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我自忖長公主的名聲絕好不到哪兒去,他沒可能一點都不知道我好男色的傳言。不要說常戒色的和尚,正常男人也早該氣怒交加了,他居然還能如此淡定,難道是和尚戒色久了什麼都不懂了嗎?倒叫我一時拿不準接下來該是安撫還是道歉還是遣走。我猶豫的這會兒,這和尚十分自在的撫一撫皺巴巴的僧衣,十分自在的活動了下手腳,然後十分自在的在桌邊坐下,毫不見外的捧起茶盅慢條斯理的啜飲,好整以暇的仿佛他原本就是和我約好來喝茶談天的模樣。
他也不說話,不開口責罵也不告退,兀自的淺飲茶水,廂房裏隻有茶盅相撞的輕輕清脆的聲音,氣氛沉悶不安。我思忖了片刻,清了清嗓子端起和善的架子開口賠罪,“了緣聖僧,真是怠慢了。本宮治下不嚴,誤綁了聖僧,實在是冒犯了,本宮在這裏給聖僧陪個不是。”
他放下空茶杯,回望的眼神依舊空曠清疏,唇角浮出個淺淺的弧度,卻還是不開口,隻是又摸了桌上的茶壺,十分家常的給自己倒了杯茶。
我微微蹙眉,這和尚到底是想怎樣,留在本公主的廂房裏他難道不覺得逾規嗎?眼睛一轉,我伸手將側幾上的茶盅端起,“聖僧想必也有許多事務纏身,小寧子,恭送聖僧。”
聽我下令送客後,了緣終於開了口,他撚著佛珠站起身衝我合十道過一聲阿彌陀佛,“公主一心向佛,特意將小僧請了來,小僧懷感於心,願與公主講一講佛法無邊。”
我皺了皺眉頭,有些詫異。這和尚難道是缺根筋?還是覺得我有搶人的匪人之心,前來勸導向善?轉過幾個念頭後,我也隨著笑了笑,放鬆身體斜靠在座椅把手的勾銀線素紋香蒲軟墊上,順著他的話開口笑道,“多謝聖僧好意,隻是本宮自知與佛無緣不敢多叨擾聖僧。本宮知道聖僧事務繁忙,就不多留了。今日唐突之事,本宮願向聖僧賠罪,聖僧如需要本宮做些什麼,請盡管說。”
“眾生六道,循環不已,流轉無窮,有滅則生滅,一切行相應。小僧向來喜好博覽各類經書以悟禪道,也曾聽說一些山海奇誌,有道是六道輪轉偶有偏差,生死薄上也有漏名。比如會有些三魂不齊七魄不全的,就會不入輪回,四處遊蕩。”他側抬頭,清寒的雙目看了我一眼,語調悠閑安然的甚至有些隨意,“小僧以為,公主對這些山海奇誌,想必會感興趣。”
有那麼好一會兒,我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的。我仿佛魂靈出竅又回到了那荒荒蕩蕩的平原之上,又仿佛是躲在一邊看著捉妖的道士亮出白晃晃的明劍劈出道決。有那麼一瞬間,眼睛裏已經沒有了這個簡陋的寺廟廂房。
他看出我的底細了。他真的是聖僧。他看出來了。
那一瞬間我不記得和小白的賭約,不記得這裏是何處,全身仿佛浸在冰窖之中,一心隻想著快快脫魂而去。滅頂之災洶湧澎湃的朝我砸了過來,麻木的連手指尖都開始微微顫抖,而身體卻半分移動不得。罪魁禍首依然風輕雲淡寧靜悠閑的站在那裏,溫和的仿佛什麼都沒看到。